“你仔细地看过项链吗？”杨剑问林海生。太阳已经偏西。旅途的劳顿让他不由有些困意，也有点着急。“你能不能把老先生叫醒一下？我实在想不出答案来。”

是该起来了。林海生起身朝卧室走去。过了一会，她叫“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她冲出来，苍白的脸上惊慌失措。

4项链之谜

杨剑冲进去，他看到老人侧身躺着，面容安详，脉搏、呼吸都已停止。旁边放着显然早就写好的遗书：“勿问我去，勿相怀念。曾经沧海，鹤游西天。”

怎么办？杨剑第一个想到的是线索断了。紧接着他觉得这样不好，便问，要不要叫120？

林海生坐在床边，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就那么坐了一会，她又站起来，把老人的身躯放平，然后把被子拉上来遮住他的脸。杨剑清楚地看到，枕头上，老人耳朵下，正有一只蝴蝶。

“看，蝴蝶。”杨剑问，“老先生一直用这种枕头吗？”

林海生露出奇怪的表情：“不，我第一次见这个枕头。”

“蝴蝶到底要传达什么意思呢？还有这个枕头。自由、死亡，这跟南海I号有什么关系，跟你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这真的很重要吗？”林海生仿佛话中有话。

“我并不知道这个图案的重要性。如果这次没有见到你父亲，也许那枚徽章只是一个不明年代的文物，但你父亲找我时的焦急，还有临死时的特意安排，似乎告诉我们，这中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是说，宝藏之类？”

“不不，我不是狂热的藏宝图信徒。但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历史。我有一种感觉。单是那枚徽章，我相信就不是单件文物那么简单，它会引导我们有一系列的发现。”

“其实，我知道项链里有东西，但我把里面的东西给弄坏了。我怕我父亲说我，所以刚才不敢告诉你。”

林海生各用两只手指用力抓住项链的两端，杨剑紧张地看着。林海生闭着眼睛，额角渗出细汗，仿佛在念什么咒语。

突然，“哔”地一声细响，项链那在同一平面的两个半圆被林海生拧开了，交叉成为直角。林海生继续拧动90度，两个半圆在反转180度之后，又成为一个平面。杨剑惊奇地发现，项链的图形变得和报纸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但这又有什么秘密呢？依然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依然不知道蝴蝶的指义。

别急。林海生说。她再次闭着眼睛，额角渗出细汗，仿佛在念什么咒语。项链像一块怀表那样，变成上下覆盖的两片。打开后，中间刻着模糊的图案，还有一张照片。一个女人的照片。

“这是谁？”

“我妈妈……”林海生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她因为扔了我爸以前做的笔记，还把他的书卖给了收废品的，我爸和她离婚了。”

“你妈妈知道你爸爸做的是什么吗？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她只跟我说，我爸很奇怪，让我不要跟他学历史。所以我上了中文系。”

“她现在在哪？说不定她知道什么。”

“她……”林海生欲言又止，“我们还是来看这项链吧。”

项链中只有一句四言诗：秋月满天。

“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教堂。后来我用我妈的照片换下来了。不知道跟这诗有没有什么联系？”

“这是不是什么密码。中国古代密码里，很多都是用藏头诗、回环诗这样的形式。这会不会是开什么锁用的？”杨剑仔细地搜索着记忆，“想起来了，我在福建闽清县文庙看到过一把古锁，就是用20个字来组成一句五言诗才能开锁。你有没有听你父亲说过有什么古锁呢？那个教堂的照片你还能找到吗？”

林海生四处翻查。可那只有一寸照片那么大的照片，也许早已成为老鼠的磨牙用具。

5教堂奇迹

“会不会在枕头里？”杨剑说，“如果还在，肯定不会是一个寻常的角落，而你父亲死前特意拿出这个枕头，也许有特别的用意。”

枕头拆开后，鸭毛撒了一地。然而，什么也没有。两人再次陷入迷茫。

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来，将林海生的瞳仁照成棕色。秋月满天。然而这是夏天。反叛思想，谢逸，李贽……杨剑的思绪胡乱飘移，他试图把凌乱的线索串起来，然而逻辑什么也帮不上。

线索一定在已经发现的事物当中，然而究竟在哪里？杨剑紧盯着林海生的额头，使后者有一点紧张。秋月满天……又高又阔的额头……

“你父亲有收藏古董的爱好吗？”杨剑胡乱地问。

“他哪有钱收藏，有钱也没那闲情逸致，钱都给他买书了。”

杨剑看着顶着天花板的书柜，琳琅满目的书，大多跟历史有关。他一行一行扫过去，试图发现点线索。他的目光停留在唯一一本书脊没有名字的书上。“那是什么书？”

“就是我父亲送我的航海史。”林海生取下来。杨剑像想到了什么，把书皮撕开。但，里面依然没有像片。相反，倒有一行字：起死回生。像是无意中随手写下的。

秋月满天。起死回生。杨剑更迷糊了。

“还没吃饭吧。”林海生问，“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反正也急不来，再说晚点知道也没什么事。”

的确饿了，但杨剑没心情吃饭。他提议去广州的教堂看看，说不定那里能激活林海生的回忆。

以历史学家的身份，杨剑很容易就获得了主教的接待。主教是一个中国人。杨剑迫不及待地把蝴蝶项链拿给他看，问他是否对这个图案有印象。令人意外的是，主教对图案一点也不吃惊，他指着教堂正面时钟的钟面，钟面的圆盘图案初看是规则的孔雀翎一般的花纹，然而在夕照之下，教堂尖顶的阴影正好投射在圆盘的中心，剩下的明亮的部分，完整勾勒出蝴蝶的形状。

“跟我来。”主教径自往前走去。对着时钟目瞪口呆的杨剑赶紧跟上去。深处的石室内，一个箱子上挂着一把尘封的锁。大约10厘米长，锁的主体被分成4个可以旋转的部分，每部分都用楷体阴文刻着4个字，共4组16个字，分别是“秋冬吉祥”、“日月同辉”、“金玉满堂”、“天地交泰”。

杨剑按捺不住激动，他转动锁盘，组合出“秋月满天”4个字。锁轻微地响了一下，但并没有打开。杨剑望向主教，对方一言不发。

林海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进来的时候，她拿着一块石头，脸上神情十分奇怪。

6飞越沧海

她叫一筹莫展的杨剑让开，然后用石头用力地砸向大锁。杨剑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螺丝吃紧的锁头从铁皮箱上垂下，像一个被割掉头颅的将军。“我父亲每次开不了锁都是这样砸的，而且砸完之后都会说一句‘不冒险做不成事，起死才能回生’。”林海生笑着解释。

箱子打开了，是一个更小的箱子，一把更小的锁。杨剑这回学聪明了，先把锁砸了下去。但奇怪的是，这把锁只是一把假锁，砸开之后，露出的只是另一个细小的锁孔。

这时主教走过来，他让林海生把项链给他。他将那钥匙形状项链的尖端，插进锁孔。箱子应声而开。在那里面，躺着一枚和“项链”同样图案的徽章，徽章下是一本发黄的书。

杨剑和林海生太过激动，又想打开，又不敢打开。还是主教微笑着将书翻开在他们面前。那上面写着一长串名字。谢逸、周必大、汤显祖、顾炎武、李贽、黄宗羲、魏源……最后一个名字是林复，也就是林海生的父亲。

杨剑看着这一长串名字，有关他们的史料海浪一般涌来。宋文臣周必大用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刻印了自己的著作，成为实际应用活字印刷的第一人……明朝一些思想家开始对封建专制制度本身进行批判……黄宗羲说“君为天下之大害”，顾炎武明确认为皇帝并非至高无上的，主张众治，提倡清议……李贽的二世祖林驽“大逆不道”娶了一个波斯少女，李贽更是乖张狂逸，中了举人之后，就以道远为由，再也没有参加一次科举。最后以剃刀自刎于狱中……

主教告诉他，这本名册里从今天开始，会加上一个新的名字：杨剑。请保留这神圣的传统。主教说完，又把书锁回箱子中。

杨剑隐隐感觉到什么，但又说不清楚。在他脑海中，仿佛有蝴蝶正努力飞越沧海，翅膀上闪现对彼岸的光彩，海浪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样滚向岸边，自由的光环将它推向羊群的背后，那里是死亡，也是重生。无数的蝴蝶在说“勿问我去，勿相怀念。曾经沧海，鹤游西天”。他仿佛看到一条线索，将无数的漫长黑暗，无数的热血年华，无数的不灭精神，自由意志，无数的大脑，串成珠链。大脑如同硕大的珍珠，珍珠上海洋的波光，映照着看不清的远方。那珠链上，还有长长的空缺，像一条走不完的路。

不冒险就什么也办不到。杨剑和林海生走向家中的时候，张九龄用诗在提醒他们，“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而在那秋空明月悬的庭院内，一个老人已经起死回生，在花间独酌。杨剑和林海生看到他时，并没有愕然。只是在他说这句话时，林海生苍白的脸上出现红晕：“我最好的归宿，是大海。你的归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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