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建川:收藏百年战争 为历史作注
2007年12月12日 13:35凤凰网专稿 】 【打印

在安仁镇的办公室里,沿墙一溜文件柜里全是樊建川独自分类整理出的文革文档。每个塑料袋里都附有一张樊手书的内容简介,情之所以,他往往会批注诸如“此件展示苦难中的人性,惨惨!”之类字样。

樊建川收集的数万件文革日记、书信、档案、判决、自杀遗嘱中,其后都曾有一个生命的挣扎、迷惘和苦难。两鬓已现白发的樊建川,虽整日浸泡其中,每每介绍起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往往还是情难自抑:“唉,我们中国人哪,这一百年经历过的历史教训太多了,苦太多了,但这么多历史一直被扭曲,没有人来梳理整理。”

樊对此有种当仁不让的使命感,认为是时代安排他来做这项工作。

一位樊的朋友说,樊身上的古典江湖侠气和狂热的使命感颇能打动人:“像这种自己的事都忙不完还为中国操碎了心的人,以后再不会有了。”

不理解樊的人还是多数,樊周围的生意伙伴中,喜好收藏者不在少数,但与樊的不务正业不同,大家收藏只是玩玩,且收藏几乎不离字画、金石玉瓷一类古玩。樊也曾跟着生意上的朋友高雅地玩过票,但大家很快就不带他玩了,因为樊被认为没品位,大家一起出去,他老是对成堆的垃圾和废品更感兴趣。——前几年,樊建川收破烂出名后,有段时间每天公司能接到一个集装箱的破烂。

虽然樊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但始终对字画之类的收藏提不起兴趣。“我喜欢那些有烟火气的东西。”樊这样解释与其他玩收藏者的不同口味。

他的妻子和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对博物馆事业毫无兴趣,樊亦不认为他的收藏属于家族财产。

他喜欢对人强调,之所以能花费不多却搜集大批文物,首先得益于他大规模收藏文物时,正值1990年代中国人大规模换住房,无数旧物被当做垃圾清理出门,无人意识到这些破烂的价值;其次,很多人感于他的赤诚,主动捐赠。所以,得之社会当回馈社会。

樊建川两年前即准备了遗嘱,以备自己万一突然遭遇意外,收藏散尽,故申明把其他财产和收藏、博物馆事业分开,后者转给国家或社会。为此,樊正筹建一个文化基金会,以管理他的身后事业。

樊建川有种惶惶不安的紧迫感,因为他知道,全世界非依托企业型的博物馆,没有一个是可以离开国家专项拨款资助能存续下去的,但樊试图突破这一极限,靠一己之力能独立活下去。他生怕自己死在博物馆能赢利之前。

“纸寿千年,可我很快就要死掉,我死掉文物怎么办呢?所以我必须要赚钱,让它生存,这博物馆现在就像个没学会谋生的傻儿子,老子怎能放心死得?”

精于计算的投资者

樊建川身上有着某种成功的天然禀赋:热情、能说、能写、善于动脑、坚忍不拔。

当年,他眼睛近视,征兵蒙混过关被人检举后,不死心地找到接兵军官,毛遂自荐表演了一番吹拉弹唱手艺,奇迹般被军官看中带走。

在部队,樊不但成为特等射手,还是上过军报的标兵;转业地方,“不善于做官”的樊建川,又因在国家级学术刊物连续发表文章而被上级看中,五年内完成从最基层办事员到宜宾市常务副市长的升迁。

1993年,樊建川在可能变成宜宾市长时,辞去了这份使他越发觉得无法忍受的工作,到成都创业,5年内又从一个打工者成为“一个中等企业”的老总。

据熟悉樊建川的人称,樊的房地产业经营得非常稳健,投资中从没犯过错,因此颇得股东信赖。

谈到他耗费甚巨的收藏和博物馆业,樊建川经常会得意扬扬地话锋一转:“当年说我收藏的都是垃圾的人看到了吧,字画啊什么的,这些年也就涨了十倍,可文革文物却涨了上百倍。如果这算长远投资,事实证明还是我更有眼光吧。”

除了上千万件文物,樊手上捏着的最有升值潜力的,是前几年在它们还是漏风漏雨、长满蒿草时从当地单位手中买来的14个刘氏家族老公馆。

当年,统治四川的刘氏家族集全川之力营造的这批老公馆,无论面积、规模还是建筑园林艺术水平,均远高于一些著名的私家旧公馆或庄园。被辟为国家博物馆的刘文彩庄园只是这众多庄园中较小规模的一个。樊以5000万元买下这批藏在山中无人知的珍宝,是其得意之作。

樊建川喜欢反复讲日本建筑设计大师矶崎新被请来设计博物馆时,看到老公馆后激动地请求能在其中安静地住上一晚的故事。樊非常自信地认为,它们迟早会取代山西乔家大院的地位。

樊建川之所以把他的博物馆聚落设在大邑安仁镇,正是看中这里的老公馆和保存完整的老街道。2003年,樊敏锐地感觉土地政策的闸门即将关闭,再缓手将失去安仁的机会,而他心中大场面的博物馆也许将永远无法落地,遂牺牲掉房地产业务发展的黄金时期,竞标夺得了安仁的大块土地。

樊建川把自己的终生事业放在安仁,当地政府理所当然地予以积极配合。他超强的鼓动能力使当地的规划、经营几乎都是按照自己的设计蓝图在实施。

为使地方与他的事业捆绑得更紧,樊建川不但大量聘用当地居民,还出资兴建了一批单体式住宅帮助解决征地被搬迁农户的安置问题。

在记者面前,樊建川可以随时从理想主义者切换成一个精明的商人。谈到某件抗战时期普通百姓旧家具背后的血泪故事,樊会激动得额上青筋暴露,双手颤抖;而谈到某件多位国家元首曾用过的豪华家具,樊又会喜上眉梢地介绍,当年多少钱买来,现在多少钱有人抢着要。他身上这种双重气质容易迅速感染并打动人,又容易要人坚信,跟着他不是在空想。

机谋深沉的现实主义者

樊建川的历史情结一点点变成地面上的实物,像俾斯麦那句“端着一根长长的木杆穿过密集的森林”一样,需要无数灵活的妥协机变,但又要最终曲曲折折达到目的。

近代历史题材的大规模民间博物馆,是前人未曾涉足的空白,在相关法律法规尤其是具体政策和尺度上,处处都有令樊想破头的难题。

樊建川的抗战系列博物馆原想赶在2005年8月抗战60周年胜利纪念日正式开张,但准生证未能到手,开馆日只能以“试馆”名义开馆。

樊费尽周折在当年12月27日才搞定一切手续。当初帮助樊设计、参谋的人,都认为这已是奇迹,因为他们实在不相信抗战系列中的国民党馆、川军馆、美军馆、战俘纪念馆居然能在今天的中国开张。

抗战博物馆开张时,国民党大佬和部分国家的官员曾致函希望能出席开幕式,被樊谨慎地婉拒。因为抗战系列博物馆是经历过馆名、内部装饰摆设等一系列变更后才通过的:“国民党抗战馆”被改为“正面战场馆”,连战题写的馆名和题词被挂在醒目的地方作为文物收藏。馆内正对大门口的墙上,原来那张蒋介石发表庐山抗战演讲的巨幅照片,已被胡锦涛抗战60周年讲话中对正面战场肯定的一段文字覆盖—这被樊认为是来得非常及时的护身符。

而“新中国瓷器博物馆”原名“文革瓷器博物馆”,经综合考量,樊又从自己的文物仓库里搬了些1949~1966年间的瓷器放进展台,以1966~1976年的瓷器为主,更为现名,遂获准生证。

距几个抗战博物馆不远有个广场,立着一组极具视觉震撼力的“中国壮士”抗战英雄群像,202人中既有我们熟悉的赵一曼、杨靖宇、左权、狼牙山五壮士等中共英烈和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彭德怀等将士,也包括了蒋介石、薛岳、谢晋元等在内的一大批国民政府将士,这在1949年以来的大陆实属前所未有。所以,广场最终被一圈草席围了起来。

现实主义者的樊建川对自己把握中国历史渐变节奏的能力非常自信:“有戏,但急不得,慢慢来。”谈起那些现在尚不合时宜的规划,樊建川的神情颇为自信。一方面,他颇得意于自己总能准确地打提前量:“当初那些认为正面战场抗战馆搞不定的人,恐怕没几个人能想到连战会成为大陆的座上宾吧?”另一方面,他又强调时代在一点点变,机会在一点点成熟,有什么样的时机就做多大的事。

在今天的安仁镇,你经常会看见樊建川坐在街边的麻辣烫小吃摊上,吃得满头是汗,时不时抬头与路过的市民打声招呼。他是这悠闲适意小镇上引车卖浆流中的普通一员,但十里之外就能闻到这个人的气息。

转自凤凰周刊2006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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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陈雪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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