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个人被架在十字架上”
南方周末:你写到了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在怀念八十年代浪漫、光荣与激动人心的时候,你自己的感受是被架在十字架上的,是这样吗?
王蒙:其实我说的不是我个人被架在十字架上,而是说对于一个社会的进步、对于一个国家的发展,是不能够把力量寄托在一个超人间的力量上面,不能够寄托在一个超现实的与形而上的一个救赎上面,只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南方周末:那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弥赛亚的?
王蒙:是。越是像中国这样的国家,农业的国家,特别容易产生弥赛亚情结,就是期待救星的出现。但是这个和现代的理性的法理的国家并不是一回事。
南方周末:你在书中提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实现了非弥赛亚情结的突破性进程,怎么样理解?
王蒙:因为十一届三中全会,一个是把工作的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一个是发展市场经济,这个经济建设和市场经济不是弥赛亚的,因为弥赛亚主义者往往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是一种通过政治或道德的审判,来救赎、创造一个人间的天堂。而这个经济建设和市场经济告诉我们,这样一个天堂不是用道德或政治的洗礼就可以形成的,而是通过一种发展,尤其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更多的是按照经济的规律来的。但这些并不要紧,因为我无意在这个书里头作一个关于中国社会发展的论述,而更多的是我自己的一个实际经验、体会和遭遇。
南方周末:就你所说,这种弥赛亚情结发生了变化,那么,文学拯救的意识和功能是不是完全丧失了呢?在这样一个市场经济、物质主义语境下,文学应该起什么作用?
王蒙:我想文学拯救的功能在任何时候都是存在的,但是这种拯救的功能我并不想把它想得过于绝对化,所有的文学作品对于人的精神都是一种救赎?这不一定。有些文学作品,比如说它表达那种强烈的愤怒和批评,它很难起到救赎的作用,而更多是一种暴露或者谴责。比如说阅读《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一类的作品恐怕起不了什么救赎的作用,但是它也算是戳穿这个社会上一些丑陋的洋相,所以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文学所起的作用是多方面的,有的是带有一种救赎的色彩,有的是带有一种补充的色彩,比如说大家都耽于市场经济下的竞争,但是文学作品还能呼唤一点人的纯情和善良,或者是美的梦幻,所以说有的是一种补充,有的是一种回归,在东莞是最有体会的,因为我们今天的成绩都是改革开放、开发、经营的结果,但是文学作品有时让你回归到相对比较自然、比较纯朴的状态,甚至让你忘记一下公司啊、股票啊,就是说也起回归的作用。
这里我还有一个想法,也许说出来不是很好听,就是有一些作家,对自己精神救赎的作用的估计是不是过高?因为,我们可以看到有一些抱着一种准弥赛亚精神所写的作品,他自己以为他在充当弥赛亚的角色的作品,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接受、传播和认同,我想这样的一些例子俯拾皆是,我就不具体地谈人了。前好几年我就在报纸上看到,报道四个最重要的,可以说是当红的中年作家去签名售书,结果受到冷落,然后这四个作家接受媒体访问的时候每个人都大骂一顿,中国读者的水平太低。我想读者水平永远不会很高的,而中国读者的水平不一定非常高,美国读者的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你看看美国的电视剧和好莱坞的电影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水平。文学把自己提升到一个弥赛亚的位置,它和读者之间会形成一个很大的落差,这是一个悲哀。
编辑:
赵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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