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对，就是没有底的。但是我现在就开始慢慢觉得了，其实你就是国产的，彩电，放在商店里比，才能比出差别。真正买回家里，这个彩电，看着都是那个样子的，你值当花那么多钱吗？我就觉得很多人就开始反思。比如说你过去，动不动上哪里旅游，花那么多钱。现在比如说假期了，哪怕真的一周工作4天了，周末，咱就非得出去吃饭吗？去营乐吗？其实是不是找回一些过去？我现在觉得某一天下午，阳光很好，周末，歪在沙发上，看看书，这也不花钱，我们离这种生活趣味，是不是已经久已了，就是都没有了？
许子东：，有一个法国知识分子就提出来，提出那些东西。其实就是知识分子省钱的方式，博物馆了，歌剧院了，看书，买CD了。他们来提倡这个，很高尚，其实就是那个省钱，把时间又去掉了，然后又省钱。
查建英：他还不是这样意思，我觉得他不是矫情，他是很诚实的，我觉得他在很诚恳的反思，我们再找回一种简朴的生活。
但是这个东西，我觉得其实都有一个度，我前些时候，正好在纽约开一个会，就遇到一个美国的人，搞外交关系的，我就觉得在谈中美关系的时候，他在跟中国拉近乎。他是一个胡佛研究所的，就是市场派。然后他就是说，开会的人里边，还有欧洲人。他就说，现在美国跟欧洲的关系不太重要，跟中国的关系重要，为什么？因为我们美国人要不消费，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电视机，我们要不是在买那些，大屏幕的，液晶、等离子那种屏幕，他们中国上哪里出口去？我们互相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是套在一起的，所以我们还是得消费。但是实际上这个话，到这个时候，我就说，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美国人这些年，完全违背了他们50年代的时候那种，他们也是老祖母的那种，也是节约过的。
窦文涛：清教徒。
查建英：清教徒，又苦干，他们那个叫做50年代的一代人。他们认为那是一个“great generation”，就是伟大的，他们是大萧条以后，那一辈人，苦干节约，带来了新的繁荣。可是到了7、80年代，就是里根上台以后，他们就开始超前了，越来越刺激消费，就是这种过度的奢华，开大车，大屏幕全来了。结果最后忘乎所以，已经完全是透支了。
许子东：关键，就是哈佛的那个教授，很早就写资本主义文化危机。我觉得这个书对我影响很深，我觉得他真的是讲到点子上。他说资本主义就是两个根本性的危机，第一个危机，就是违反新教伦理的制度，就是以前的新教伦理，就是说你赚100块，你用90块，你就是好的，你赚100块，你用110块，你就是有问题的。可是这个分期付款制，这个银行的贷款制，就使得所有的美国人，都是在用未来的钱。对不对？刚开始工作，你就有房子了？这个房子，你将来要供50年，供到死，不一定供得完。但是只要你今天有工作，马上银行就来借给你房子，借你给车子，一切都是promise你的将来，然后你就绑在这个工作上，你也失去了你的自由，不能哪一天出去说，我写诗去了，你不可能欠了这些。
窦文涛：不快乐。
许子东：这个就是中国人，前些年非常羡慕的美国老太太哲学，所以我到死了，我的房子终于付清了。中国前些年说，中国老太太是很苦嘛，到死了才住上房子。但是这个分期付款制，在美国学者看来，是对新教伦理的一个瓦解，从此就陷入了？你看现在就是一个循环。
第二个循环就是说，资本主义的根深蒂固的危机，就是一人一票制，是美国启蒙运动以后，民主的基石，就是说人跟人的区别再大，我也不能代替你来做选择，因此民主投票是一人一票制。它说这个在政治上很好，但是这个一推广到文化上，就会必然产生所谓后现代的相对主义。
查建英：跟咱们这个消费是什么关系？
许子东：也是根深蒂固的一个文化危机，打个比方说，你现在走进一家唱片店，你告诉一个年轻人，你说勃拉姆斯比Twins，这个唱片，这个价格是比她高很多很多，对不对？贝多芬比？比方说随便，现在一个新歌星，李宇春，高很多很多，对不对？他可能也承认，但是他会花同样的钱，甚至更贵的钱，买李宇春，他不买贝多芬的，为什么？因为他的权利不是由你决定的。
窦文涛：就是彻底世俗化了。
许子东：那么这样的话，每个多数占优势，他不是以前世界的好坏，是由文化精英决定的。
查建英：最经典的一个论述，还是托克维尔那本，就是写美国民主，他就说民主，其实是人类追求平等的一个必然的结果，就是大家要平等。可是他带来文化层面上的威力，就是把高低拉平，全变成大多数人的趣味，平庸的趣味占了绝大多数了。
窦文涛：我说的这个问题，还不是说单纯一个省钱。我是说箫条了吧，有些事不花那么多钱，反倒，你反思一下，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难看？对吗？你比如说，这个中国人家里装修，有点钱的主，弄的跟假欧洲似的，恶心不恶心？你是欧洲吗？你懂吗？就是他并不懂真正的文化内涵。
查建英：对。
窦文涛：他弄一屋子，其实现在我想起来，装修不用花那么多钱，四白落地，那是简朴的美，那也是一种美，比那个更好看。
查建英：其实你这个简朴，还真的是一种？我们从老子那个时候就说过，就是说少、慢，其实有一种高雅，而且有一种永恒的东西，它不低。但是我觉得，这要分层次，比如首先你刚才说，快乐，乐都跟快加在一起，一定要快才乐吗？其实慢也是能乐，你要掌握度。
许子东：快不是跟速度有关，那是跟痛有关，痛快并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