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文道说的很好,以前侯宝林讲,上海人家打头吗?不是新社会不兴打人吗?用方言开玩笑,谁也没有什么?
窦文涛:上海人听了没事吧?
许子东:没事。但是为什么这次我们搜索上去,后面跟上去,其实问题不完全是我们刚才讲的方言、文化的问题,就是一个上海,关键就是上海怎么就被全国的人讨厌,而上海人我个人就觉得是报应。因为上海人历来就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中国人,小时候口语,乡下人到上海,上海话讲不来,就是有一种总觉得他现代化比别人高。而且特别看不起苏北的跑来做这种含有阶级的。
窦文涛:就是乡下的。
许子东:不单是乡下的,同样乡下来的,宁波来的就好。然后你在他背后还有很深层的一个原因,就是上海话跟所有的方言都不一样。上海的话,它不是一个方言。比如说广州话、香港话,它是根据一个方言,上海话它不是根据一个方言,它是人造的。因为原来上海人讲的普通话,被认为是很土的。你今天在上海讲,那个是浦东的贫下中农,就是很土的,现在流行的所谓上海话,在胡适他们刚来的时候,人为造出来的,它是由宁波话、无锡话、苏州话,由这么一些人,再加上英语造词,没有一个地方的人,比如说回到三百年前,没有上海话这回事,它是纯粹的城市语言结构出来的。所以说你因此你不会讲这种语言,就会被人看出来你刚刚从乡下来。所以这种语言其实背后是有阶级歧视的。所以上海人养成了这个不好的习惯,1949年没有好好检讨,就是说他歧视外面的话,那你政治不正确的外面的人,你今天被人歧视那是活该。再说这个世界上我当然也不能讲活该,就是说它是有因可寻。这个世界上凡是看不起别人的人,通常是被别人看不起的人。
窦文涛:这话讲的地道,往往是这样。
许子东:就是这么个道理。
窦文涛:而且人家不是有人说了吗,最近就是说敏感的人多了,像最近的春晚,广东那边有个政协委员提出来。当然我觉得广东这个政协委员他提的是比较正面的,他的意思就是一方面我们广东人有这个胸怀,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应该反思,为什么广东人老在春节晚会上,被当作是取笑的题材。比如说小品老是说的广东人傻乎乎的,好好漂亮啊等等。反正,为什么你这个春晚上你搞笑,说起广东人,老是这么一个傻呵呵的形象。然后他说我们广东人不是挺精明强干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呢?而且不符合事实,这一点我很感兴趣,我这一个是听你说,就是说这次《新民晚报》道歉,我就发现方言在消失,因为这次很多痛心疾首的人,是认为什么呢?上海80后的讲上海话的已经越来越少了,甚至90后的上海的孩子,已经不会讲上海话了。因为他感到一种在消亡的趋势,而我最近去了趟广州,我原来在广州住过七年,我已经大概有10年没有去过,我这一次一去,语言上我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感觉。明显广州跟我印象中不一样了,我那个时候出了电台大院,一出大院我就是广东话,怎么现在我到哪儿都已经是普通话得天下了。
梁文道:对。
窦文涛:好像在有这么个趋势。
许子东:所以就是还是文道讲,这种东西引起争论是因为现在实际上有许多矛盾?
梁文道:没错。但是我觉得广东还是会比上海好一点,你说的那个情况是广州啊,广州这块地方,他现在是外来人口多了,那么大家都就说普通话了。可是你一离开广州,你过去佛山、番禺就马上回到广东话的天下。为什么广东话在这方面,比上海话还是有优势呢?就广东它一直因为有香港的这个地方。
许子东:香港有一个传媒强势。
梁文道:我们现在说语言这个东西,想想看各地的方言。这个方言都变土的原因,就是因为它上不了台面,进不了公共空间,但是因为有香港在,再加上广东向来有自己说广东话的电台、电视台。所以你等于什么呢,有人唱粤语流行曲。有人拍粤语电影。有人演粤语的电视剧,有这些东西在的时候,这个语言还不断推陈出新,还不断的新造一些词出来。
窦文涛:甚至于香港人可以讽刺,我的北老,讲广东话,说我讲的国语东莞口音很重。你讲这个广州话,我想起了珠三角一个领导,曾经信誓旦旦的对人大的考察团就说,我们一定坚决的“拒绝”接受人大的监督。这话错在哪儿了呢?大家听了哗然。他这个自觉,广州话在珠江三角洲那边我们一定坚决的拒绝人大监督。
许子东:英文学术界有一句话,讲什么叫Langune,什么叫做语言。他说语言就是带有警察的方言。就是说你拥有国家机器以后,你这个官方语言,就变成了语言了。现在广东的话跟北方的话,你看一个是带着政治的力量,所以说北方的方言忽悠了、不差钱了,可以畅行无阻了,因为带着政治的力量。但是广州就像带着金钱,其实这个北方很反感,前些年尤其是有很多广州话,因为他们私下对广州话的反感,是因为你是跟着钱来的,生猛海鲜、买单、打的这些东西都是跟着经济的东西上来的,而且力量也很强。那上海夹在两者中间,上海没有国民党时期的经济和政治的任何优势,所以说上海的方言节目被砍了。其实有些很受欢迎的方言的节目,包括电视节目,很多人很受欢迎,就是说你们怎么能讲这么纯正的上海话。因为上海话表面讲的都是不纯正的嘛,可是这些节目在电视方面就留不住。
我最近有一个逆过来的现象,就是有一个人叫做周立波,是跟作家同名的,我刚才简单的事实,他在上海最好的剧场,一个人讲两个多小时,一点都不休息,连中场休息都没有,几百块钱一张票,已经连续十几天全部爆满,所有知识分子上层的人都去看了,电视广播完全不露面的,就是红到这么一个程度,但是这个里面进去就有意思,你知道,一进去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