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把严歌苓请来了。哎呀,我多喜欢严歌苓啊。昨天彻夜研究了你的黑材料,觉得你是我崇拜的女性之一。女兵,是吧?又跳舞,写小说。去西藏,对,到美国多年,然后人家外交官为了她,不爱江山爱美人,全是动人故事,然后在非洲整天晚上就喝红酒,跟土著们聊天,是吧?你的生活啊,我真想参与。
严歌苓:有点夸张了吧。
许子东:差不多比上三毛第二了。
窦文涛:许老师,你研究现代文学的,你们应该更熟?
许子东:认识。也读过作品。
严歌苓:仅仅是认识。
窦文涛:没有被她的作品震撼过吗?《第九个小寡妇》?
许子东:不好意思,这个还真没看过。
窦文涛:最新的作品是什么来着?刚才讲的?
严歌苓:《小姨多鹤》。
窦文涛:原来还写过《少年小渔》,这些作品多有名啊,对吧?智慧的女性长成这个样子。
许子东:有一个电影。
窦文涛:《天浴》是给了陈冲了。也是她写的。
许子东:那拍的时候是在西藏,是吧?
严歌苓:对,在西藏。
严歌苓:建议西方媒体重读西藏历史
窦文涛:我说她的书,她的人咱们下一期再聊,既然提起这个西藏,最近倒真是可以聊聊西藏,说的时候我心里都哆嗦,最近不是很多话题都围绕着西藏话题,你们看一个小片断,不是说现在中国在外头的大使馆,受到示威,但是受到示威也有一景。严歌苓老师,你经常在世界各地,你也挺了解西藏吧?
严歌苓:应该说挺了解的,因为我们过去在成都军区的时候从70年代,应该说去了6次,每次要3个月到西藏演出,慰问那儿的边防军。
窦文涛:你那时候是舞蹈队的,是吧?
严歌苓:对。还有就是和藏族人一块儿联欢什么的,反正对西藏应该说非常非常了解的。
窦文涛:那你对国际上的讨论自然也很熟,你觉得最近大家国内外,海外内的,聊这个事儿给了你一些什么触动呢?
严歌苓:反正每次其实这也是一个老话题了,就是我到美国这么多年没有断过,就是人家讲到西藏问题,就是说,这个西藏应该独立或者是什么,那我就觉得,其实我以前对西藏的问题是不了解的,那么也就应该让他们去好好看一下西藏历史,就是说中国人,就是说我们汉人,在那儿如果是撤出来的话,谁会进去,是吧?其实西藏是一个很多其他民族进去过的地方。
像包括英国人在那儿很长很长时间,所以,就是说从西藏的历史上来看,就是它和中国的联系应该是最多的,那么就是如果当时要是美国人跟我提这个问题,我就觉得这是很荒诞的。第一他们不了解西藏的历史,不了解中国和西藏的关系。第二我觉得,最好笑的就是说,我说在美国1848年把加利福尼亚拿过来的时候,把那个得克萨斯州拿过来的时候,从墨西哥手里拿过来的时候,我说那叫什么呢?对吧?这是很滑稽的。为什么讲到西藏,那么就要去解放西藏?美国人要求解放西藏。
许子东:对。西方人的基本概念他是这样,因为欧洲人提出所谓,就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那么他认为你之前的这种叫帝国,所以,他们有这么一个概念,你现在世界上单民族,单国家就是极少数的,葡萄牙、日本、冰岛,那才是。而大部分,你说俄罗斯,他本身是多民族的,所以,它理论上不叫帝国。但,其实它有一个民族融合问题的,所以他们那些法理上,理论上是站不通的。
但是,问题是他们有一些海外很普通的误解,你自己去过一个实践情况,他们都认为说藏民对汉族的人有不满,有没有这种情况?
严歌苓:我觉得在我去西藏的那个年代有一个问题,就是,当时对宗教的那种破坏,就是干预。
窦文涛:那是文革早期。
严歌苓:对,那种干扰。
窦文涛:那时确实有过火的行为。
严歌苓:对。那种对宗教的那种干预,我觉得,这是使藏族人对汉人最大的不满。
许子东:但是不是说从胡耀邦、邓小平那个时候以后情况就好转了吗?
严歌苓:后来我又去拍《天浴》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觉得是,应该说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冲突什么的。当然,我们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西藏人的这种生活状态,什么只能从表面上看,我去的藏区是阿坝自治州,是真正的那种西藏。我就是说,因为这么多年在西方待着,就看到西方对西藏的这种发言,我觉得是他们基本上是没有权利这么发言的。
窦文涛:而且,就是那天我记得文道聊说,他有一个价值观的问题,某些西方人,我觉得是挺有意思,就是在他脑子里,有一种力量叫心灵的力量,那天我看《亚洲周刊》还讲,说是甭管怎么着,汉人和藏人永远是兄弟,就是实际上无论从现实,还是未来的理想看,汉人也离不开藏人,藏人也离不开汉人,已经是这样的一个关系。
那么,他的主要观点就是说,还有一种力量叫心灵力量,比如说他们的信仰,好,你看这个有些西方人,我都认识一、两个,我觉得实际上他对西藏确实是不了解的,中国他都没有来过,可是在他脑子里,真像上次文道说的一样,好像这个藏传佛教,包括这个达赖喇嘛,是类似于,在他脑子里,跟这个环保这些东西差不多。好像代表着一种是什么爱心,比较时髦,所谓比如说是嬉皮士,或者说是有些这样性格的人,都觉得我喜欢这种心灵的东西,觉得一定是爱与和平。他好像跟你一聊天,就是环保啊,保护皮草,什么这个藏穿佛教啊,这些东西,他联系在一起。
许子东:我认识过一个瑞士的朋友,他就是这样,他就是西藏问题很极端,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我问他,他对中国也不了解,西藏也不了解,但是他那种东西,就好像在他的圈子里,就是一个,反正蛮标新立异的,蛮时髦的那么一个东西。
不过文道那天讲的有一个观点,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我觉得他讲的蛮有道理的。他讲什么呢?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都想着汉族人为藏族人做什么,就是有人觉得我们做的很多了,为什么还有问题,那么我们不够,还应该怎么做。可是那天讲了一个,他说你要想一想,藏族的东西对汉族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有没有什么意义?我当时没想过来,后来我才发现,这个其实蛮重要,就是说,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知道多少关于藏族的东西?我告诉你一个小事情,最近有一个地方台,他们在做清明的东西,那么清明就讲很多关于各地的葬礼啊,陵墓之类的事情,结果呢,有人就讲起迁葬的事情,结果那个电视台就说,西藏的事情别讲。迁葬也别讲,你明白意思没有?就是他们已经到了这么一个地步,就是这是一个敏感话题。跟这个话题有关的,迁葬没相关吧,现在这个时候别讲,你看这个代表了一种,就是普遍的对这个问题,搞不清楚,太复杂。
当然,我们原则上支持国家统一,这毫无问题,但是余下来的事情我们搞不清楚,而且我们也不想搞清楚。
窦文涛:不知道分寸在哪儿。怕惹事。
许子东:对。所以那如果说你,在这里汉族是强势,是主导民族,如果说汉族都是这样来想西藏问题的话,除了才旦卓玛以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还是有缺陷的嘛,对不对?
严歌苓:我觉得还有一个很大的矛盾,就是我觉得汉民族,现在是世界上最最不信任何宗教的,无神论,就是非常物质主义。
窦文涛:我们汉族人讲吃饱饭是硬道理,但是你觉得难道说藏People,不这样吗?
严歌苓:我觉得他们不是把这个作为天大的事,我觉得。
窦文涛:就是物质方面的?
严歌苓:对,我觉得他们是把生前、死后放的很平等来想的,把灵魂和肉体放的很平等来想的。就是我觉得这是和我们最最大的不同。
窦文涛:对,我们就是一个此生此世论。他们可能认为,他们这一生,这一世,只是他们漫长过程当中的其中一段,是吧?
严歌苓:对。
许子东:我来告诉你一个例子,我最近喜欢吃兰州拉面,我迷上了兰州拉面,可是在香港很少,我到深圳去吃兰州拉面,那个店比较脏,在那里吃面的前后过程,前面就有一个老太太,一直爬地上,我想应该是回教,伊斯兰教,她一直在那里祈祷,然后这个吃面的,我记得我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就一直在嘲笑她,他说你看,我们没吃,她就在那里拜了,我吃完了,她还在那里拜,那一脸是很不屑的那种表情,然后就想,你不信罢了,人家信,对不对?人家很小的地方,他那个面馆很小的地方,那老太太就爬在那个角落里,很小,你不感动也罢了,你就别嘲笑人家,对不对?
窦文涛:对。所以,那个藏People和汉People,是兄弟。彼此应该互相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