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计遇到亲情

许戈辉：那在您自己，比如说和周围的亲朋好友中，有没有一些什么特殊的措施，比如说什么样的人的电话我就坚决不接？

李金华：没有没有，我没具体规定，因为我没有权力，不是批什么钱，不是搞这个东西的，人家电话都不接。

许戈辉：但是我觉得可能最难的就是有人来说情。

李金华：但是我有一条，非当事人不得给我传话，你明白这个意思吧，就是我的亲戚、我的朋友、我的什么同学，你不要去转达谁谁谁什么意思，凡是这个找我的，我跟他讲，你叫他本人来，对吧，我说你叫他本人找审计署，按程序做。因为我审计的，不是审计你呀；我审计的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许戈辉：可是你对自己的同学说这样的话，开得了口吗？

李金华：开得了口，这个同学之间，那没有什么，正因为是同学，所以大家才比较坦诚嘛，对吧，当然他们也知道我这个脾气。因为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我这个要求并不高，我叫他本人来，是吧，你按正常渠道走，这很正常啊，对不对，我不是说不听你的意见，你有意见，你正式地讲，你不要托人怎么怎么样，这个托人，有的时候经过第三者，这有的时候就弄不好有很多情况就变了。所以我的家里，这一点是肯定的，我的亲属、我的甚至亲戚，从来不跟我说这样的事，人要找他，他讲，你要见他的话，我可以给你联系联系，什么时间你去见他可以，具体的事，不说这些事情。

许戈辉：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就是说您面对一些上报上来的审计结果，您要做一个最终的批示，然后您也觉得手中这杆笔就特别沉，就是有很多的情况，它真的不是说非黑即白，对吧？

李金华：只要不涉及到个人的严重的失职和责任问题的，或者是涉及经济问题的，那么一般情况下我觉得还是要多考虑对方的一些，他的一些难处和实际情况。这个我觉得，这件事情我还是处理不少的，还是处理不少。你这个东西很多事情它处于一个，法制法规不太健全，是吧，加上在这个新的改革时期遇到很多新的问题，那你完全按照这个法和规的这个，有些部门规定去办，这个就有。你比方说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淮河那一年遭大水，农民养殖的，养殖的这个被水冲了，中央很关心这个事情，要给农民给补偿。那么当时的有关部门就提出来，补偿损失要有三证，有三个证，就是什么养殖证啊，就是允许取得三证的。

许戈辉：三证齐全才能获得赔偿。

李金华：那么我们有一个特派办的审计员按照这个去做了，省上呢它就讲，他说原先就，很早以前就没有提出你养殖必须三证齐全才能养殖，那么人家现在养了，你现在要他去拿三证，他到哪儿去拿去呢？所以呢他们又根据调查，实际情况，确实你受到损失了，我经过评估，就给你适当补偿。那么我们审计人员说不行，就要求停下来，不让补。

在那个遭灾的情况之下，救灾如救火呀，是不是，结果引起农民到审计署上访。后来我就问他，我说你们为什么对地方政府就那么不相信呢，你一看这个钱，补得有没有问题，有没有说这个人家没有养，是不是，吃空额的；或者领导在里头贪污挪用了，有没有这个，是吧。那么这个，你地方政府这个决定，我觉得是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所以很多东西你不能硬套，你要从实际出发。

李金华：不断后路难当审计长

许戈辉：我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就是我在其它的媒体的报道中，更多看到对您的形容叫铁面无私，但是今天，就是谈话进行到现在，我体会到的，好像却是您的一番菩萨心肠，就是我一点也没有看到那个在风口浪尖上叱咤风云的、铁面无私的那个审计长的形象，所以我也不知道是因为退下来了，您的心绪也平静了很多，所以您跟我的这个表达也就平静了很多？

李金华：不是这样。

许戈辉：还是说其实您在其位的时候、谋其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种？

李金华：也是这样，我这个人一贯是这样。我历来主张就是说，该硬的时候一定要硬，原来不是说过，我这人心很狠、手很硬嘛，是不是，都有这个说法嘛。这个确实，我说过这个话，我说有些事情，我的心是很狠的，手也很硬的，为什么？有些事情确实让人非常气愤，就是到了这个不能容忍的程度，大量地侵吞国家资产，是不是；大量地去弄虚作假，损害国家利益，你说在这样情况之下，你作为一个，不说共产党员，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心软能行吗，是不是。

你这些人不得罪，你是得罪广大老百姓啊。但是其实你不了解，我在审计署的时候，很多人对我的评价，认为我这人心还是很软的。所以这个两个方面，人都是两个方面的，过去人家有句话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是不是，你不能光看一个方面，所以这个是两方面。所以我讲一个在领导岗位上的人，我觉得应该具有两重性，确实对我们的内部人、对我们同志、对老百姓，确实你要有一个非常软的心肠，但是对于那些确实损害国家、老百姓利益的这种事情，如果你不气愤，如果你对这种事情进行迁就，我觉得就是，实际上是对老百姓的一种伤害。

李金华常说的一句话是审计是国家财产的“看门狗”，既然做了“看门狗”则少不了会得罪很多上门的人。然而，我们在他口中，听到的却是“得罪了所有人，就谁也不得罪了”、“不断后路难当审计长”、“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些被舆论认为撕破中国社会“潜规则”的话。

李金华：我曾经讲过一句话，我说我得罪的99％以上的都是好人。

比方说行政部门啊，国有企业啊，金融机构啊，这些呢说句老实话，它都是工作上的一种得罪，它跟个人也没有什么恩恩怨怨，我个人怎么样，它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大家也是，尽管有些不愉快，见了面一笑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所以这个不像，我认为不像这个，大家说的，好像审计这个得罪人得罪得，……没有生存的余地一样，不是这样的。而且随着这个时间的这种推移，我觉得这些年大家越来越了解和理解审计。

我担任审计长以后，我曾经在一次审计署职工大会中讲了一段话，我说我没有能力和权力去给你们增加工资，去给你们改善福利，但是我可以和大家一起改善我们审计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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