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7月22日《开卷8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前一阵子大家都在悼念舞林天王、流行曲的王者迈克尔·杰克逊，可是有很多舞蹈爱好者也在深切悼念他们心目中的王者那是谁呢？就是皮娜·鲍许或者碧娜·鲍许，Pina Bausch是德国最有名的一个舞台明星，也很可能是过去三十年来在全世界的现代舞蹈界里面影响力最大的人，她在前一个礼拜去世了，而且死的非常急。碧娜·鲍许是谁呢？其实也许很多中国观众也认识，因为她曾经在去年来过中国演出，也惹起了很多的讨论，然后她的作品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我们对现代舞的了解，她的作品被认为叫做舞蹈剧场，也就是一种有剧场元素的戏剧元素的舞蹈，跟传统的形式化的现代舞完全不同，这个东西当然不是她首创，可是她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比如说我们现在来看这一小段。

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段，就是来自西班牙有名的大导演艾慕杜华的他的一部戏叫做《对她说话》，里面那一小段，这一小段就是碧娜·鲍许最有名的一个作品之一叫做《穆勒咖啡馆》，而且这是她唯一一个自己会亲身演出的一段，我们在这段戏里面看到这个电影面的男主角看着这台演出的时候哭了，他真的是能够让人流泪的，为什么？

你想想看那是个多么特别的舞蹈，其中那个女舞者她蒙上了眼睛，她是紧闭双眼自己在跳舞，但是她跳舞的环境多么危险，因为整个舞台都是一些咖啡馆那种凳子，会碍着她的路会把她摔倒，会让她受伤，于是前面那个男人要为她扫除一切障碍，那是一种多么敏感的、有保护色彩的，但是又脆弱的一种关系，这真是非常非常感人的一个片段。说到这里我今天要给大家介绍一本书，这本书就叫做《碧娜·鲍许》，是第一本专门研究她的传记性的研究著作，这个作者是叫做尤亨·史密特，是德国有名的《法兰克福通论报》里面的著名舞蹈评论家，多年来一直在关注跟研究碧娜·鲍许的作品。

谈到碧娜·鲍许，她的舞蹈我们注意到，她说所谓舞蹈剧场跟传统的舞蹈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现代舞我们看到的舞台最早出现的现代舞，舞台是空空荡荡没有太多的背景，没有太多华丽的布景，跟芭蕾舞完全不同。而碧娜·鲍许做了一点很特别的地方，就是她的舞台常常人人吃惊。有时候像《康乃馨》那支舞，满台都是康乃馨，又或者是满台铺遍了绿草地，又或者是整个舞台是一片水，像一个湖一样。这个舞台效果本身就很慑人，就很让人震撼，然后她用的音乐也很特别，因为我们要了解现代舞从芭蕾舞开始，总是舞蹈跟着音乐走。像柴可夫斯基他们为芭蕾舞写一首曲子，他不可能是应你芭蕾舞的编舞家的要求来作曲，他是做了那个曲子，然后你芭蕾舞编舞家按照他曲子提供的韵律、情绪、节奏，来决定你的舞步的编排规划。可是碧娜·鲍许不一样，她任意的使用各种的包括流行音乐元素，（原形）音乐的元素，用它们不是用来去变成自己编舞的一个依靠，而是用来烘托跟自己的舞蹈做一个对话，是这样的一个很特别的做法。

但是这一切都还不是最重要，碧娜·鲍许作品之所以感人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她自己说的，“我在乎的是人为何而动，而不是如何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要了解到我们现代舞，比如说从芭蕾舞到现代舞有一个特点，就是大家很关心技术的问题，很关心形式的问题，尤其现代舞很多人觉得很抽象看不懂，就是因为我们很关注它的形式美，当然也不会不谈所谓的思想内容，但是我们会关注这个舞者怎么样展现他的身体，这个大劈腿，劈的好不好，这个空中两次旋转，转的行不行。可惜碧娜·鲍许首先关心的不是这些动作，而是问的是为什么人会有动作。

所以她的舞蹈是一种非常有自信的，非常有智慧的，讲理性思考的一种舞蹈，每一次的舞蹈都总会为大家带来很多挑战。挑战到一个程度就是她一开始率领她的舞团，乌伯塔尔舞团的时候被当地的观众吐口水，晚上打电话骚扰她，觉得这玩意能叫做舞吗？这怎么能算是跳舞呢对不对，因为这跳舞的人怎么在台上又说话又演戏，又做些古怪的动作，一下子整个人摔到一瘫泥灰，起来之后满身黑，一点都不优美。可是这正是碧娜·鲍许的特点，也是现代德国舞蹈的一个特点。这个特点就在于它不大关心舞蹈的技法跟风格，反而比较关心舞者的想像力跟她思考的问题。所以编舞她就说了，“从来不是从脚步出发的，她说脚步经常从其他地方而来，绝不是来自腿步，我们在动机里面，寻找动作的源头，然后我们不断的做出小舞剧，并且记住它们”。

现在她编舞的方法也很有启发性，我身边很多朋友，我认识的很多现代舞蹈家都学了她这套方法，不只用来编舞，甚至用来编排所有的剧场演出。就是由问题开始，她的排练的方法是这样的，她坐在这儿让她的舞蹈员们、舞者们坐在前面，她就问他们问题，一个一个问题去问，这个问的问题包括什么呢？比如说问他们，你们在婴儿或孩子身上看见的事物，并且被你们遗忘而感到惋惜的是什么？然后每个人就去回答。然后在这些回答里面大家一起去思考一起去创作，想想看用什么样的动作呈现这种情绪。

然后有时候甚至干脆把这些问题搬舞台上，我觉得最震撼的一次经验是看到她的《康乃馨》就是满个台都是康乃馨，到了最后这些舞蹈员们一个一个走到台前，告诉观众我为什么要跳舞。有的男的舞者就很坦白说，因为我喜欢另一个女舞者，所以我跳舞；有的人就说因为我不想服兵役。对，我们总是关心他们怎么跳，但你从来不关心你为什么跳，难道艺术不就应该从这种最根本的问题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