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4月30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呢这两天一直在谈到就是说,到底《小团圆》是不是一个自传这个问题,这也是很多人在讨论的。就是《小团圆》能够当成是张爱玲的自传吗?如果呢,你坚持这样的想法,你很容易走上那种索引派的道路,去看她怎么谈一些最刺激的问题,比如说她怎么谈胡兰成这样子。但是呢,还有一种录述就是我们要还原文学为文学,把它纯粹当成小说来看。
但在我看来,这里边还有第三条路,这第三条路是什么呢?我们必须好好的了解一下,在现代文学里面,所谓的自传体小说,或者自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样的一种作品,我们要了解到它其实不是一个纯粹的自传。那如果是自传的话,当然不需要用小说的形式,把所有人物改名换姓来写,对不对?
那么所以问题就在这,既然你让人觉得这是一本自传,为什么要当成小说来写呢?这是不是要影射呢?这个映射是为了要报复吗?是为了要做一些回应吗?这是一个很主流的讲法吧。就说她这本书是为了要回应胡兰成的一个回忆录。
但是呢,我觉得在这样的一个想法之外我们还要注意到一点,就是所谓的影射或者把自己的生平变成一个小说故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就是对自己人生回顾的时候,做一个艺术化的加工,然后去把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事情赋予它一个意义。那么这时候呢自己的生命跟自己的写作,就独立出来独立于自己变成另一个状态了。
所以我们会发现,就是为什么张爱玲她明明不喜欢怀旧,但是她所写的东西,又总是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呢?比如说我们看看这一段话,她有一段话,她说到,她讲到她最怕的东西呢就是回忆过去,她最怕的就是回忆过去,为什么?她说,她向来不回想过去的事。回忆不管是愉快还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种悲哀,虽然淡,她怕那滋味。
她从来不自找伤感,是生活里有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光就这么想了想,就像站在一个古建筑物门口往里张了张,在月光与黑影中断瓦颓垣千门万户,一瞥间已经知道都在那里了。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现在在《小团圆》还要回顾过去,而且是回顾那么久的过去,她写这本书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在美国住下来了。那么而且我们发现呢,她是在美国的生活经验的,她绝对大部分时候是喜欢讲过去那段日子。由此可见,回忆跟自传体的小说,对她来讲,就是一个把过去的经历做一个艺术的处理,然后试图为它找出一段意义,那么这对她来讲是个难割难舍的一段日子。
至于她在美国,她并不想把这段生活,纳进去这样的一个创作处理虚构的过程里面,只有在把握过去,这个不堪回首,不敢往里望,不想望的那个过去。正是如此,就越要去处理它,找出里面的来龙去脉。
像这样子吧,我们昨天提到就是说,在前两章,我们看到这个九莉,假如把她当成张爱玲自己的话,是个充满心计、计算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她会这样呢?我们可以发现这本书里面呢,她的母亲对她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她母亲跟她之间似乎是爱恨交缠,更多是恨多一点,她是不喜欢她母亲的,这点看过书的人都知道。
那么所以呢,台湾的小说家骆以军就形容她母亲对她的教育是种无爱训练,就像训兽师一样,从小到大就在教你,教你什么呢?教你不要去爱人,要无情,就把整个人训练成这个样子。
那么然后我们就注意到,在这个过程里面张爱玲呢,她在这本《小团圆》里面出现过好几次关于选择的场面,就是她人生总是面对各种大大小小的选择,有的时候小的选择是小的很荒谬的,比如说她父亲问她喜欢金子跟银子,她居然就选银子。那么每次她做这种选择呢,她都是在考量着对方想我怎么样?我怎么做让对方高兴,我怎么适应这个场面。
她没有一次的选择是我们心目中所说的那种,发自真心很喜欢的那种选择,而都是为了要应对别人当下那个场景。她的生命,她的所有的理念就是这样在一次一次的选择之中,然后走出了,我们在前两章看到的那个很可怕的那个九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