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觉得过去几年来,中国电影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有两条极端的路线各自在发展。一条就是大家熟悉的大片,这些大片堆砌的非常厉害,富丽堂皇,投资巨大,人也漂亮,景也漂亮,但是大家常常觉得他们很虚浮;另一方面就是很多独立电影导演,主要是一些第六代导演,或者是继续拍独立电影,或者开始拍一些商业电影。但是这些电影特别强调的是什么呢?就是过去我们主旋律绝对不喜欢的,就是在丑化中国的那一套。
例如说,总是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后巷,然后里面一些水管在滴着水,墙上有一些撕到一半的标语跟广告开始褪色,开始被风吹雨打,变成纸糊,然后床上乱七八糟,里头的演员大半是非职业演员,然后强调现场收音,一切都显得特别粗糙,可是他们说这是真实。
我今天给大家介绍的就是这本《中国独立电影:访谈录》,那么编辑是欧阳江河,是北京一位很有名的评论家跟作家。那么他在这里面的编者前言,他就说到中国过去一向有个电影导演分代的讲法,就谈到了第五代,那么后来有第六代,是90年代就出现。比如说张元、娄烨、章明、王小帅。可是这里面他有一个讲法,他说贾樟柯、王超、李杨、朱文、李玉、韩杰,年纪是比刚刚说那批人要小一点,所以严格来讲,你恐怕又很难把他们都归纳入第六代里面,但是我们可以总括而言,这叫第五代之后的那一批导演。
《中国独立电影:访谈录》
那么这一批导演跟我们中国的电影观众有一个很大的距离感,就是很多观众没看过他们的电影的。为什么没看过他们电影呢?这恐怕也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他就说到,葡萄牙著名诗人佩索阿曾经写过,没有必要专门从里斯本到伊斯坦布尔去看美丽的落日。落日是一模一样的对不对?问题是21寸的DVD《落日》与35mm的胶片《落日》真的不一样。难道中国观众在国内注定只能看到DVD版的贾樟柯、王超、李杨,难道要看他们电影作品的胶片真身,真的要飞上十来个小时到美国、欧洲去观看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有人觉得是因为他们拍的太真实了。
我觉得这一批导演最重要的一个集体,或许我非常粗糙的去概括的话,就是某种最真实的想法。例如说以《盲井》闻名的李杨,大家都觉得他的东西真实的非常憾人。那么他在跟刘辉的对话里面,刘辉问他说,你认为什么是本质真实的生活呢?你如何在拍摄过程中发现你所认为的真实?他就说所谓的本质真实,就是不管你采取什么样的形式跟拍摄手法,它的魂魄应该直指人心,就不是完全的写实。
例如说库布里克,他的《发条橙》,有很多虚构、荒诞的场景,但是我们会被深深的震撼。因为他提出的问题非常的尖锐,非常的深刻,就好像他拍的《盲井》一样。我觉得那个最震撼的地方不只是那种非常真实的场面,你觉得几乎像纪录片一样。而是就像他讲,这些《盲井》里面的那些矿工,他们的状态跟我们预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们总把他们想象成非常无奈、非常悲惨。可是他说,在跟他们混的时候,我发现这些矿工生活状态不是很悲哀,乐呵呵,挺开心的。是的,明天下井可能死掉,那又怎么样,该喝酒就喝酒,该玩儿就玩儿,这是对死亡的态度,因此反而显得这个现实的无奈感更加更加的强大。
又比如说像李玉,这位年轻美貌的女导演,这位导演,原来大家知道是做电视主持人的。那么可是她大概觉得做电视主持太虚假了。你看她说她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做场外主持人,即使是《东方时空》还是越做越傀儡,越做越傀儡,你那个嘴说的都不是人话。后来我就真的特别苦恼,真是苦恼,别人看来你这个工作挺好,对我自己来讲,这个职业就是个垃圾,真的是一个垃圾。说出我们不少主持人的心声,大概。
然后她就说所以后来她要拍电影,而且一拍就是拍纪录片,大家有没有看过她的成名作《姐姐》,我觉得非常好,比她后来拍的商业电影《苹果》还好多了。这里面她就说到,像《姐姐》这种纪录片类类型的东西,她特别喜欢。因为它是一种能够表达自己想要的那种东西的一种方式,一直在拍,拍的挺多的。为什么这些导演,他们要不就干脆拍纪录片,要不就把一个虚构叙事片都拍的有一点像纪录片呢?而且他们追求真实,也不完全就是一个伦理上的考虑,其中还要牵涉很多美学上的设计。
编辑:
王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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