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俗事”
我们恋爱的时候,溥仪每次见面总是穿一套笔挺的制服,分头也抹了发蜡,亮光光的,给我的印象似乎他很注意修饰、打扮。其实,这不过是遵照五妹夫老万的叮嘱,在搞对象的时候“装装相”而已。
我和溥仪结婚后才发现,原来他这个人并不讲究穿衣戴帽,从不张罗添新衣,国家经济困难时期,他总把发给自己的布票全部交还国家。婚后他仍是阻拦我给他买衣服,总说:“小妹啊,还是少给我买衣服,够穿就行了。”平时,溥仪连皮鞋也不穿,有一双随脚的布鞋他就满足了。
有人以为溥仪在宫中时,吃饭有御膳房伺候,每餐一百多样菜,当了公民以后也总比别人要讲究些吧?其实不然,他很随便,也很俭朴。结婚初期我家不起伙,溥仪和我都在本单位食堂吃。直到1963年6月搬到东观音寺以后,才逐渐添置一些锅碗瓢盆,每逢星期天自己动手在家里做。
两人吃饭往往总要剩一点儿,溥仪不许扔掉,下顿总是抢着吃剩饭,还不让我吃:“你胃口不好,我胃口比你好。”他说,粮食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一粒粒麦子积起来,实在不容易。
溥仪喜欢吃西餐,我们有时到莫斯科餐厅或东安市场内的和平餐厅吃一、两次西餐。每次他都征得我同意后才去。去了也不浪费,两人吃一顿饭不过花三四元钱而已。
至于住的地方,溥仪一点儿也不挑剔,我们婚后就在溥仪的独身宿舍内临时安家,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有一次,我和溥仪一起到政协秘书处连以农处长家闲坐,连处长说:“你结婚了,现在住的房子太小,一定不习惯吧?”溥仪说:“我觉得还很不错嘛!”他讲,宫里的房子很多很大,但天地狭小;现在的房子虽小,却天地广阔,因为是两个世界呀!
1963年6月我们搬进西城区东观音寺新居。这里是洋式平房,我们住着两间卧房、两间客厅、一间饭厅和一间卫生间,此外还有厨房、库房、佣人房和宽敞的走廊。院落里,长着松树、柏树、梨树、海棠树以及榕花树等等,盛夏之季繁茂无比。我们就在这清静、幽雅的环境里一直住到溥仪去世。
社会交往
特赦后的溥仪生活在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社会里,接触方方面面的人,人们怎样看待这位特殊身份的人物,而他又怎样对待别人呢?
溥仪有了许多的“同事”,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件新鲜事。
在植物园的一年里,溥仪和俞德浚、田裕民、胡维鲁等领导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植物园主任俞德浚20世纪40年代曾在英国爱丁堡大学专攻植物学,是园艺界知名专家。溥仪得到他亲手赠送的学术专著《植物园手册》以后,认真研读,写笔记,采标本,真摆出了要钻进去的架式。植物园党总支书记田裕民早年当过红军,负过伤,立过功。他常把溥仪带到自己家里,让他从家庭藏书中挑选喜欢读的借回宿舍去看,有时还会拿出新购藏的清代文物与溥仪一同鉴赏,两人成了知心朋友。胡维鲁是20年代入伍的老红军,新中国成立后任公安部队大校,他和溥仪在一个院子里居住,早晨起床后一起练太极拳,周末又同乘植物园的车回城度假,两人友情甚笃。
在植物园职工中间,溥仪也交了许多朋友。刘宝安和刘宝善是与溥仪住在一间宿舍里的年轻人,正是他们帮助当时还不大会生活的溥仪逐渐适应了新社会的要求。溥仪犯了痔疮或是得了感冒,他们悉心照料,端水取饭,无微不至。溥仪同样关心两位年轻人,比如天气突变的时候,他会想到把刘宝安和刘宝善晾晒在室外的被褥收进来。在植物园他们共同劳动、朝夕相处,真有点儿难舍难分。离别之前,刘宝安把自己的一张六寸彩色照片留赠溥仪,照片背面还写着几句话:“敬赠溥仪先生:相处虽短,情意深长。离别前夕,留此永念。您的年轻的朋友:刘宝安。1961年3月6日。”
前半生里的溥仪生活极不正常,每天从早晨6点到晚上12点,他随时都有可能用皇帝专用术语“传膳”下令开饭,害得服侍他的人叫苦连天。如今不同了,溥仪关心着他身边的劳动者。
政协老工友赵华堂,在溥仪独身生活期间对他有不少照顾,两人之间建立起很深厚的感情。溥仪常带我去看望赵大爷、赵大妈,赵大爷病了,他就带着点心一次次地去探病,安慰二位老人。
我们先后雇佣过几位保姆,溥仪待她们都非常好,谁家有困难尽力帮忙,改善生活的时候,溥仪总不忘记把已经离开我家的保姆再请回来聚一聚。一位姓杜的保姆,常为女儿缴学费犯愁,溥仪每次都替她缴上。还有一位曾在我家当过保姆的老太太,一次不慎跌倒,膝盖碰出了血,溥仪和我轮流去看护她,并送去钱和粮票。溥仪每次去就像在自己家里,往炕沿上一坐问冷问热。
由于溥仪的特殊身分,常有素不相识的路人认出了他或希望与他交往。对此,凡属好意的,他都很尊重地以礼相待。
有一次,溥仪在汽车上认识了一个人,两人交谈十分投机,并互相留了地址。后来,他上街偶然路过那人的家,就进屋坐了一会儿。回来后和我讲,那位同志很钻研,养花草入了迷,搞了不少科学实验。溥仪还对我说:“这位很普通的朋友有许多长处,是我学也很难学到手的,确实是劳动者最聪明。”
作者:
李淑贤忆述王庆祥撰写
编辑:
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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