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新疆缘分。在解放头两年的众多的欢庆解放的歌曲里,一首新疆歌儿令我如醉如痴:
哎,我们尽情跳跃在五星红旗下面,我们快乐地迎接着美丽的春天,太阳一出来赶走那寒冷和黑暗,毛泽东给我们带来快乐和温暖……
你觉得这歌声不是从喉咙,而是从心底的深处、含着泪、又破涕为笑了才唱出来的。人民,只有人民,让我们永远记住人民的支持和信赖,期望和贡献。这样的歌词与真情千金难换。
老式的唱片上,一面是此首歌,另一面是器乐合奏《十二木卡姆》的一个片段。十二木卡姆也是随着解放才兴旺发达起来的。
1951年,我从一张纸上学会了我此生的第一首维吾尔语歌曲,这张纸抄写了用汉语记录的维吾尔语发音的歌词:
巴哈米兹能巴哈班尼达赫依毛泽东(我们花园的园丁是伟大的毛泽东)
阿雅脱米兹能甲尼甲尼达赫依毛泽东(我们生活的意志是伟大的毛泽东)
无论如何,这样的歌词是太可爱了,别具一格。次年,苏联艺术家访华演出,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人民演员塔玛拉·哈侬演唱了它,最后一句歌词是一串笑声:啊哈哈哈……她笑得十分出彩。与她笑得一样好的是哈萨克斯坦的哈丽玛·纳赛罗娃唱《哈萨克圆舞曲》。
事实如此,在民歌与流行歌曲较量的过程中,民歌大获全胜。在革命战争中,歌曲属于革命者,属于人民。对立面的窘态之一是无歌可唱。自古中国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的遭遇就叫做“四面楚歌”。
我们要和时间赛跑
充满苏联味儿的音乐回忆 最最喜爱的《纺织姑娘》
五十年代初期,一首名为《我们要和时间赛跑》的歌曲打动了国人。一看这个题目,就充满了苏联味儿。古老的中国虽然有“与时俱化”、“与时俱进”的说法,却没有“与时间赛跑”的豪言。它的词曲作者是瞿希贤,老革命、老作曲家,我早就学会了唱她的“红旗飘哗啦啦地响,全中国人民喜洋洋”。胡乔木同志对她一直是念念不忘,他曾经约我在一个重要的时刻一起去看望瞿老师,因瞿老师不在北京,未能实现。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一大批苏联歌曲。苏联的经济很不成功,政治也好不到哪里去,军事好一点,文学更好一点,歌曲相当成功,体育最成功。当然,这是带有戏言成分的随意之说。
瞿希贤的歌曲使我想起苏联的曾经相当发达的群众歌曲,例如《祖国进行曲》、《莫斯科你好》,例如《五一检阅歌》,后者唱道:
柔和晨光,在照耀着,克里姆林古城墙……
雍容、大气、坚强、乐观,你想着的是五十路纵队阔步前进。解放初期的中国,“五一”、“十一”也有这样的群众游行。瞿的歌曲同样反映了这样的气势。目前仍然被许多歌者喜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却给我不同的感觉。这首歌的出现,已经是中苏关系逐渐恶化的时代了。这首歌曲也不像其他歌曲那样富有意识形态的悲壮与锐利。至少对于我个人来说,《晚上》意味着的是某种衰退与淡化。
其实我最最喜爱的《纺织姑娘》的“在那矮小屋里,灯火在闪着光”,也没有什么斗争意蕴,但那毕竟是民歌,又是五十年代初期传进来的,它给我的感觉是质朴与纯洁。而二战时的苏联歌曲,例如《灯光》例如《遥远啊遥远》,更能穿透我的心,令我热泪盈眶。
李劫夫的歌儿,最受苏联群众歌曲影响的还是李劫夫。特别是至今有人演唱的: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的旋律有与《莫斯科你好》相衔接的地方。这是一个作曲家最先告诉我的。1965年我到达伊犁的巴彦岱公社,更学会了用维吾尔语唱这首歌:
达格达姆哟鲁芒哎米兹……
词与曲都很开阔雄强。一个作过这样的歌曲的人,“文革”中却卷入了他不应该卷进去的事情,他的晚年是并不愉快也不太光彩的,令人叹息。
作者:王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