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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莉：当年，蒋经国召集高官讨论开放大陆探亲措施时，有官员提出，开放探亲后，有些人去了大陆，可能会留在大陆，不回台湾，所以应该严加限制。但蒋经国不同意。他说，想返乡探亲的，大部分都是老兵。老兵虽然来自大陆，但他们在台湾住久了，也是台湾人；即使回了大陆，也待不下去，一定会回来的。蒋经国最后拍板，开放老兵探亲，不必加限制条件，以尽量放宽为原则。后来实际情况证明，探亲后留在大陆的老兵，寥寥无几。这并不是说蒋经国料事如神，而是他非常了解老兵。国民党老兵，大多来自社会底层，知识水平不高，缺乏专业技术，退伍后大多做体力劳动谋生，生活清贫，没有多少积蓄，如果返回大陆居住，不仅难以立足，而且会失去终身俸。所以，多数老兵返回大陆探亲后，还是选择继续返台居住。董万华也一样，他跟邵玉华复婚后，并没有留在上海，而是带着老伴，回到了台湾。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2003年3月24日 台湾高雄市 (翠华国宅小区，董77岁，邵75岁)
董万华：这是我的四个房间。这是厨房，这个是滤水器。热水器？滤水器，过滤的。滤水器。我们俩住这个房间。
记者：平常每天做不做工作？
邵玉华：我啊？没有工作。就是做做家务。买菜啊，烧饭啊，做啊，一切都是我来做。
董万华：她适合这个地方的生活，气候，环境。所以，她以前有喘气，气候的关系。所以到台湾来就没有了。
董万华：现在很好。现在为什么呢？这几年都是希望她来照顾我。生活起居，都是她来服侍我。岁月也是不饶人，我们那个时候还是黑头发，现在已经白了，白头发了。眼睛也看不清了。以前不要戴眼镜，现在要戴眼镜了。
董万华：张老伯死的时候，她去了。
邵玉华：他(张燕生)想要什么，穿的什么衣服，我们都送给他。他说，真的，我来，来，统统送给你。张老头子对他(董万华)一点都没有嫉妒，什么都没有。他很好，很好。他说，我都要死了，让他们两个团圆。张老头很好。对他一句坏话都没有。
董万华：张燕生这个人也是不错。本质很良善。
吴小莉：落叶归根，这是中国人传承了数千年的传统观念。客死他乡，被认为是人生的一大不幸。在两岸隔绝的年代，许多客居台湾的大陆人，都抱有一种愿望，即使不能活着还回故乡，死了也应把骸骨埋在故土。国民党元老、大书法家于右任，在晚年时自知返乡无望，写下一首感人肺腑的骚体诗："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现代社会，有这种观念人已经不多了，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好像邵玉华，虽然和丈夫到了台湾居住，但她还是希望百年之后，跟丈夫一道，落叶归根，葬在大陆。
邵玉华：我的私心呢，我看台湾一会儿地震，一会儿台风，我心里很不满意，我想把他带到大陆去。假如以后，现在我还不想，假使以后，我一定要把他带走，不许他葬在军人的墓地。我说，这世你当兵，来世不要当兵。当兵一去几十年啊。要不是当兵，你不是在大陆吗？我把你带到大陆，一起去买个地，葬在一块儿。
董万华：我说呢，我在这里死掉，我就葬到那个公墓里。
邵玉华：活着回去(上海)，就在那边死，就在那边葬，不回来了。
董万华：大概今年(2003年)底的话，她也可以在台湾定居了，也可以拿到身分证了。
邵玉华：这不过是方便一点。其实我还是想要回大陆去的。
记者：为什么？
上海董水生家。2003年4月5日清明节早上8：30
董水生：我爸爸(张燕生)毕竟和我生活了几十年，他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记的。我父母在台湾不能过来看你，我代表他们来看看你老人家。他们生活得蛮好，让您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白发相扶 与儿女相处各有苦衷
吴小莉：董万华的老家在广东。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双双去世，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少年时代参加童子军，长大以后加入国民党军队，随着部队北上南下，四海为家，跟家乡再也没有联系。自从在上海和前妻及大儿子重逢之后，他把上海当作了故乡，时常从台湾飞过来探亲。1993年7月，当董万华第一次踏足上海时，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的一支摄制组，就开始跟拍，前后持续14年之久，纪录下他和邵玉华的重逢、复婚，以及婚后的生活状况。最近一次的采访和拍摄，就在一个星期前进行。那时两位老人正在上海探亲。阔别四年之后，他们的身体和心态有很多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夫妻之间那份鹣鲽深情。
2007年10月19日 上海浦东新区花木街
董万华和邵玉华，今年4月再次从台湾飞到上海探亲，在浦东新区的二女儿张洪兰家，住了将近六个月。因为签证期满，再过一天，就得返回台湾。
董万华：飞机票这个东西很贵，来回一次，我们每个人要花两三万块钱(新台币)。
记者：那你家经济状况怎么样？
董万华：经济状况？我们是靠退休金。所以这个钱花得很贵。
记者：为什么花那么多钱，你还要来呢？
董万华：没有办法嘛，为什么呢？我老伴啊她想家。我是一个人，我不是想家，她是想儿女，都在上海。我同大陆老家广东，没有来往，没有接触，没有通信。从小的时候，父亲就死掉了父母都死掉了过世了，我就跟蒋经国到台湾来。以前我是童子军，为蒋经国守大门的童军中队。我一方面读书，一方面执行勤务，我是孤儿，教养院出来的，家里没有父母，所以跟大陆(故乡)没有联系。
讲起儿女经，两位老人都有些失落和伤感。
董万华：大陆那个儿子，上海那个儿子，对他妈妈不孝顺，连对我也是不孝顺。所以，那个儿子，我老伴就不认他作儿子。
董万华：大的(女儿)也不来往。
记者：为什么不来往？
董万华：她们母女感情不好，也不孝顺。就是要钱。要钱。人家都在讲，你跑到大陆去的话，大陆的儿女都是要钱的。
董万华：我在台湾的儿子，读到博士。在中学??教书。他读到博士后，到日本三年，学费都是私人出的，都是我们自己出的，后来他学校里又补助一点。
记者：跟你关系怎么样呢？
董万华：关系啊，都很好嘛。
董万华：我的台湾的女儿很孝顺，为什么呢。他们自己的生活都有出路，当一个中学的老师吧。他可以，我是想他结婚，我老伴一天到晚想抱孙子。
记者：那你就要回台湾去，等着儿子结婚？
董万华：讲也讲了，他不结嘛。
二女儿和二女婿很孝顺。两位老人每次到上海，都住在他们家。
董万华：我女婿每天都帮我洗澡。上海人说"打浴"。女婿每天帮我打浴。
但二女儿希望把她妈妈留在上海，使董万华很生气。
董万华：刚才，我跟我二女儿吵架。她说，妈妈不回(台湾)去了。我说，你写保票吗？保你妈妈不回去吗？我说，她要跟我回去。
记者：还是要回去？
董万华：还是要回去。我后来试问(老伴)，你是留在上海，还是回去，回台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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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陈雪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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