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董万华与大陆前妻邵玉华分离四十年悲喜重逢

吴小莉：在这一波探亲潮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群，就是那些"乡音未改鬓毛衰"的国民党老兵。他们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离乡背井，跟着蒋介石到了台湾。蒋介石曾经答应他们："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他们以为，只要忍耐几年，就可以返回大陆。可是苦等了几十年，头发都等白了，结果是，反攻的希望灰飞烟灭，返乡的日子遥遥无期。风烛残年的老兵，再也忍耐不住，他们走上街头，喊出"想家"这样一句简单却最无从抵抗的口号，冲垮威权体制的最后防线，了却了在人世上的最后一个心愿。成千上万跨过海峡、回乡寻亲的台湾老兵当中，有一位叫做董万华，在上海红十字会和台湾红十字会的协助下，1993年6月得到了大陆前妻的音信。一个月之后，董万华办妥探亲手续，匆匆赶赴上海。

1993年7月15日晚上8:00

上海虹桥机场候机厅

邵玉华：我想就是看到他就好。

董水生：我生下来两个月，我父亲就走了，我没有见过我父亲一面。

已经退役的国民党老兵董万华，从台湾红十字会得知，在大陆的前妻邵玉华正在寻找他。他马上给邵玉华写了一封信，说："亲爱的玉华吾妻，我要说一声对不起你。"

一场战争，使这对结发夫妻分离了四十多年。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

董万华：我亏欠他们母子的，尤其是没有尽到我做父亲的责任。我自己也在谴责我自己。我当时呢，这个东西也不能怪我。我说我以后，我写信给他们，我说我以后会补偿给他们。

董万华到了台湾，曾经再婚，生了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后来离婚。而邵玉华也在上海另组家庭，跟现在的丈夫生了两个女儿。

字幕：1993年7月19日上海浦东

这时，邵玉华一家住在上海浦东南草泥塘裕民里。

字幕：浦东南草泥塘裕民里

董水生：父亲回来以后嘛，我们合家都团圆了，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和和睦睦的。

董万华(67岁)：因为她呢，有一个手续还没有办。因为我们都是讲法律的，我们以结发夫妻的身份，她可以到台湾去。因为我们过去的时候……(办复婚手续？)对，对的。

记者：家里其它成员(的意见)呢？

邵玉华：谁？他(张燕生)不管。

记者：他(张燕生)同意啊？

邵玉华：对。再说我还有自由权嘛。

记者：这个决定权主要在你？

邵玉华：对，对。

邵玉华84岁的现任丈夫张燕生的内心苦痛

这个老人叫张燕生，是邵玉华现在的丈夫，已经84岁。

张燕生：她原来的那个未婚夫来了。那个老头子来了。老头子对她讲，你跟我到台湾去，我不亏待你。

记者：你说，她去好，还是不去台湾好？

张燕生：她一定要去，我有什么办法。

记者：你心理难过吧？舍得舍不得她走？

张燕生：心里难过有什么办法呢？够也够不着，拉也拉不住。你说我怎么办呢？我跟你讲真心话，我不放她走，她会对我不满。就是她留在这里，她平时也要跟我吵吵闹闹的，实事求是的。

吴小莉：董万华和邵玉华在战乱中分散后，彼此音讯全无，连对方是否还活在人间，都不敢肯定。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都不再抱有重逢的希望，各自再次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然而，四十多年沧桑变幻，并没有使他们相忘于江湖。相反，那段短暂的燕尔新婚之情，一直深藏在彼此的心底。重逢后短短的几天内，他们就决定复婚，一起度过生命的最后岁月。可是，他们的破镜重圆，却意味着另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追忆当年 董万华与邵玉华一见钟情私订终身

吴小莉：每一个从大陆到台湾的老兵，都有一个传奇的故事。台湾作家龙应台，曾经描述过她父亲匪夷所思的从军经历。她说，她父亲的故乡在湖南衡山乡下。16岁那年，她父亲挑了两个空竹篓到市场，准备帮母亲买菜。路上碰见国民党招兵，这个16岁的少年放下竹篓就跟着去了。此后在炮火中辗转流离，在两岸的斗争对峙中仓皇度日；70年岁月如江水漂月，一生不曾再见到那来不及道别的母亲。董万华显然比龙应台的父亲幸运。他不仅活到两岸开放探亲的时刻，而且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回想起当年与邵玉华的恋爱和婚姻，董万华感慨万千。

字幕：1993年7月21日

1948年，22岁的董万华在国民党部队当文书。他随军驻扎在江苏兴化，与当地少女邵玉华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当年秋天，他们的儿子董水生出生刚满两个月，董万华就随国民党军队撤走。第二年，21岁的邵玉华，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到上海当佣人。

董万华：过去一般乡下人，对军人都有一种偏见，就是说"好儿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就是这样一种观念，尤其是我们是外省人。生米已经成熟饭了，已经有孩子了，她母亲就说，好了好了，你们就结婚吧。

炮火中邵玉华与丈夫分离 无奈改嫁

1954年，邵玉华带着六岁的儿子，嫁给45岁的张燕生。张燕生是苏北人，6岁到上海谋生，后来在轮渡上打工，靠微薄收入养家活口。

董万华：这个房子是(他们)一起造的。

邵玉华：自己动手造的。

记者：靠谁养家呢？

张燕生：就靠我一个人生活啊。

记者：很艰苦啊。那么她也在干活？

张燕生：一起生活。

记者：一块生活。

邵玉华：衣服我自己做，鞋子自己做，样样都是自己做。你问他，我不花一个工钱的，都是自己做。

张燕生：她还给我理发。

记者：她给你理发啊？当年你跟董先生在一起，是生活了一年多，那跟张老先生是……(旁人插话)三四十年了。那你跟谁的感情更深呢？

邵玉华：这个不是什么感情，这就是混日子，说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谈不上感情的，对吧？就是生活在一起罢了。这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不谈感情的。人家邻居看见我就说，你这个人太憨太憨，年纪轻轻的，嫁给一个老头子。我没有办法。你说我怎么办？我的儿子没有父亲。他们街上的人很讨厌的。他们说，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嫁给一个老头子。那个提老头子，我这个心里，没话可说。一个年轻人就是这样，一生一世，没有抬头的日子。讲不出来。他(董万华)是指望这一次我去(台湾)，我也是指望这次跟他走。一定和他(张燕生)离婚，再跟董结婚，就是复婚。等于有一个希望去(台湾)定居。

记者：到台湾去？那你主要是为了能够去台湾呢，还是为了能够跟董先生结婚？

邵玉华：我要名副其实。我跟他(张燕生)也没有结过婚。现在我一定要名副其实。

记者：名副其实，办个手续。

邵玉华：以后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葬孤坟。我不会跟他(张燕生)在一起。这一世的青春没有了，等下一世。人的愿望就是这样的。对吗？

董万华：(她)很苦的，把这个孩子带到这么大，我很感动。我听了这一段，他们母子受的苦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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