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浪费时间的也是花园和游泳池,父亲每天清晨都要花费半小时进行清理。于是他们不想在那边久留了。1970年,因我婚后搬到费城,父母也搬到费城来住。父亲有早起的习惯,清早起来做些活动,再拉半小时的小提琴音阶。如果为演奏会做准备,他会每天练四小时以上。其他的时间都安排得很紧凑,诸如和我母亲合奏、录音,但主要是作曲。旅美二十年,他创作了很多乐曲,有独唱《李白诗六首》、《唐诗八首》、《热碧亚之歌》;合唱《阿美山歌》、《家乡》;小提琴独奏曲《阿美组曲》;芭蕾舞剧《晚霞》;歌剧《热碧亚之歌》和钢琴协奏曲等。
父亲热爱大自然,他的作品有不少是反映大自然纯朴和辽阔的。听父亲说,我出生在粤北坪石,那时我们的家在山上,满山遍野都是杜鹃花,周围各种鸟声都能听得到。父亲为此欣喜异常,把他的书房命名为“听鸟斋”,父亲的《小提琴协奏曲》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写成的。直至晚年,他仍然有一颗童心,爱玩而且会玩。偶然兴起,父亲便会带着母亲,从费城家里驾车前往芝加哥探望亲友。他曾有过13个小时马不停蹄的驾车纪录。父亲和母亲在美国各地开演奏会,有些华侨在欣赏《思乡曲》时,情不自禁地哭了。父亲说,他这首曲子要表达的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自豪:山岳的雄伟,川流的秀丽,田园的祥和。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要给人们带来信心和安慰。
“这个世界,很美丽……”
1970年后,父亲开始和我商量,要我写词,供他谱曲。我写了一首分成三段的歌词《家乡》,父亲谱了合唱曲寄给台湾的赵琴。赵琴将其印成漂亮的歌片拿给孩子们唱,又录了音寄给父亲,父亲很高兴。1964年,我们住在北京的四合院时,曾有人寄来一本新疆维吾尔族诗人写的抒情诗《热碧亚-赛丁》。该诗完成的时间是十九世纪中叶,我深深被它感动了。我对父亲说:“我们合作一个歌剧好吗?我写词你谱曲。”父亲尤其热爱我国敦厚纯朴的少数民族,他同意了这个计划,诗剧《热碧亚》的创作在悄悄进行。但出走时,因不能带任何东西,就忍痛把仅存的心血焚毁了。在和父亲合作过一首歌曲以后,游离很久的思路又慢慢回到凄艳的维吾尔族情诗《热碧亚-赛丁》上了。我把它编成三段,每段四节。在台湾《联合报》刊登后,表姐徐美芬鼓励我和父亲合作一部歌剧。我和父亲商议着完成了剧本,取名《冰山下的恋歌》。然而父亲接过剧本准备谱曲时,却总觉得剧本有毛病,提不起兴致。直至1984年,父亲要求我放下其他写稿工作,努力重写这个歌剧本,并取名《热碧亚》。经过十多年的磨练,我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重新改写的剧本终于使他满意了。父亲开始积极谱曲。
1985年6月,父亲完成了《热碧亚》初稿后,满怀欣喜,和母亲到欧洲玩了三个星期。是年十一月初,我携幼女赴台游览,有人听说父亲完成了歌剧《热碧亚》,希望我尽快把曲谱寄去,表示将在次年十月安排演出。返美后,我把此事转告父亲,他顿时满脸不悦:“谁说我写完了,那只是初稿啊,离整个完成还差很远一段路程呢。”在改第二稿时,他又觉得剧中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不停打电话要我修改或者重写。记得五十年代初,父亲正值四十岁壮年,受命于周恩来总理,赶写交响乐《屈原》,三个月便完成任务。他夜以继日,因劳累过度患耳鸣病时,就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仍不肯停下来。
很多人都认为,《山林之歌》和《屈原》是他20世纪50年代的巅峰之作。但在那次之后,父亲改稿常常要改八次才能结束,像《龙宫奇缘》他就写了八年,修改了八次。其间他常常放下,写些忽然灵至心头的作品。他那取材于《聊斋志异》的芭蕾舞剧《晚霞》,在准备交给出版界印行时,曾再度翻阅,发现许多不满意的地方,就又苦心修改,直至感到问心无愧了才撂笔。而标有五线谱的草稿却已达一尺多厚。不料,到1986年春,父亲又拿出了年轻时的劲头,为《热碧亚》写完二稿后,随即再写第三稿。
修改第三稿时他又发现毛病了,似乎剧中不足之处常会影响他的情绪。我尽可能按照他的意思再改。在《热碧亚》中,父亲最欣赏那位殉情的女主角的性格。有一次,他握住母亲的手对我说:“如果我死了,她也会死的。”到了这年十月中旬,父亲忽然左腿疼痛,皮肤出现水疱。水疱结疤掉落后,整条腿仍然疼痛异常,使他寝食难安。医生诊断父亲所患是带状疱疹。尽管医生要他彻底休息,但父亲仍整日不停埋首五线谱中。到圣诞节,歌剧《热碧亚》第三稿的修改结束了。他有一种长跑之后大功告成的快感。
1987年2月,父亲交出《热碧亚》总谱后,一直感冒泻肚。在病房里,我常见父亲独自凝神深思。有一次,他缓缓道出心声:“这次肺炎很辛苦,难过的程度超过‘文革’。再这样来一次,我就受不了了……狄更斯讲过一句话,他生在一个动乱的时代,所以,每一份耕耘都比太平的时候更艰苦……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努力去工作……”3月25日,父亲终于从医院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们,她曾和父亲一起听贝多芬的《命运》,听了没多久,他就无法控制地哭起来了。父亲要母亲别管他,任他发泄。激情起伏中,父亲又说:“这个世界,很美丽……”
这次肺炎,伤害了父亲的心脏。这年4月2日,父亲在MCP手术室接受药物心脏检查。5月20日,他进了手术室,却再也没能醒过来。这年,他75岁。(摘自《马思聪最后二十年》麦子、马瑞雪选编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5月版)
(来源:中国经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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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李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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