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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为何如此神圣却又如此忧伤?谁曾让俄罗斯辉煌,谁又让俄罗斯觉醒?第一封公开信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要多少鲜血去填充?
俄国的土地上诞生了人类迄今为止最神圣、最伟大、也最可悲的乌托邦的幻觉,这深深植根于俄国的地缘和俄国的历史当中。
王康:大家知道,公元988年,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大公和拜占庭联姻,接受了基督教。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然后发生了俄国历史上最重大的“精神事件”。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第二罗马崩溃之后,当时在东罗马帝国影响极其深远的几位宗教界人士,把眼光转向俄罗斯,转向莫斯科。1492年,当时德高望重的一个教父,叫左西马,他致信伊凡三世,说是俄罗斯从此成为东罗马帝国的首都。1510年,当时权势极大的修道院院长菲洛费致信瓦西里三世,说上帝的意志明显地指向了俄罗斯,俄罗斯已经代表了人类和基督教的黄金时代,俄罗斯已经成为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在精神和物质上的继承人,俄罗斯就是第三罗马。伊凡三世征服喀山之后,自封为沙皇,沙皇的意思就是古代(罗马帝国)的凯撒大帝和蒙古大汗两种最高的世俗权力结合在一起的一个新兴世界帝国(皇帝)的称谓。这个时候,俄国从上到下,王公贵族,僧侣,一直到普通老百姓,都有一种深深的意识,俄罗斯已经是人类的希望。
但是俄罗斯在历史上,充满了和这种伟大乌托邦救世主义格格不入的现实。俄罗斯一千多年以来,就是奴役,就是人压迫人,就是入侵,就是征服,就是血流成河。在欧洲,这种情况也曾出现。当社会上一种理想迟迟不能实现的时候;当一个社会要完成一种转型,迟迟没有到达这个目的的时候;当乌托邦的理想被变形、被背叛的时候,总有一种声音,有一批人要站出来,说是先生们,你们走错了,你们欺骗了我们,这个理想已经被背叛了!我们不妨把这种东西称为公开信原则,它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本书,也许是一次演讲。当自由没有在欧洲降临的时候,欧洲就处于自己的公开信时代。但丁、哥白尼、(弥尔顿)、雨果、巴尔扎克、伏尔泰,海涅,都是欧洲自由没有降临的时候,他们的公开信的缔造者。客观来说,欧洲、西方,所谓的公开信时代已经过去了,人们不用再用这种要付出各种高昂代价或者迫不得已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这也不绝对。而俄罗斯不一样。
俄罗斯,当俄罗斯的这种天命意识、这种拯救意识降临的时候,俄罗斯实际上被专制、被黑暗笼罩。尼古拉一世镇压了十二月党人之后,广施暴政。他通过宪兵、密探、官僚和整个国家机器,迫害先进的知识界,同时他对土耳其和波斯发动战争,然后出兵华沙,镇压波兰的民族解放运动。俄罗斯帝国的御用文人们,完全陶醉在这种虚假的貌似强大的俄国和他们的主子面前。沙皇的一个幸臣本肯多夫,他把官方的意见总结为三点,就是:俄罗斯的过去无比伟大,俄罗斯的现在无比辉煌,俄罗斯的将来将使一切最大胆的预言、最乐观的预言黯然失色。
1836年,俄国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1836年,普希金去世前一年,9月30号,俄罗斯著名的一份杂志,叫《望远镜》杂志,它的主编是莫斯科大学教授纳杰日津,发表了一封信,哲学书信,《哲学书简》,也叫《哲学通信》,作者是恰达耶夫,
他是俄国的贵族,禁卫军。他用法文写了一封信,给他的一个情人,然后由别林斯基翻译成俄文,是俄国第一流的文献。在这封信里面,恰达耶夫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他说,热爱祖国,这是壮丽的事业,热爱真理,是更壮丽的事业,我只能通过真理而不是通过祖国走向上帝。他说我宁愿伤害我的祖国,我宁愿使它蒙羞,我决不说一句假话。恰达耶夫直截了当地指出,我们这个民族,从来没有令人激动的时刻,我们从来没有高尚的行为,我们从来没有激动人心地让崇高的道德发挥力量的这么一个时代,我们对人类的价值,人类的文明,没有任何重大的贡献,我们一直在玷污它们!我们给世界,给人类提供的仅仅是教训!我们的本事就是奴役自己和奴役他人。他说俄国犯了一个严重的罪过,俄国的道德一直存在着空白,俄国犯了一种“失言症”。《哲学书简》发表之后,在俄国社会引起极大的轰动,连第二年普希金的去世都被遮盖了,俄国人从上到下,不分贵贱、贫富、僧俗、老少,同声地谴责和诅咒这个俄国的叛徒。
莫斯科大学的大学生在官方的煽动下,扬言要对恰达耶夫实行暴力惩罚,尼古拉一世直接地干预,《望远镜》杂志被查封,主编纳杰日津被判刑,检察官被撤职,恰达耶夫本人被勒令永远不能写作,他的作品永远不能出版,然后他被宣判为疯子,必须接受警察和医生的监护。赫尔岑认为,恰达耶夫的哲学书简是俄国漫长历史黑夜当中放出的第一枪,它拉开了后来影响俄国极其深远的(长达)25年关于俄国历史命运、道路和前途的历史大辩论的序幕,它也是俄国19世纪中叶第一封公开信。它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造成了俄国的关于俄国的自我特性,关于俄罗斯命运的自我认识。
恰达耶夫对俄国非常痛苦和绝望跟强烈的否定,实际上找到了俄罗斯真实的自我意识,它是俄罗斯自我认识的精神辩证法,它直接地刺激和鼓励了斯拉夫派的诞生。
斯拉夫派最优秀的代言人是陀斯妥耶夫斯基,如果说他有公开信的话,就是用他的小说,感动和震撼了无数的俄国人的他的小说,
他的小说主人公全是,另外一个他。《群魔》这部小说,沙托夫是个主人公,陀斯妥耶夫斯基在《群魔》当中,对俄罗斯的民族性进行了经典的、全面的一个形容,他说在我的眼里面,人就是俄罗斯人,上帝就是俄罗斯的上帝,生活就是俄罗斯的生活。他对俄罗斯的救世主义,也进行了一个经典的一个表述,他说,像俄罗斯这样一个民族,绝对不会甘于永远做一个世界事务中的重要角色,它必须要做一个主要的、决定性的角色,否则它就不是第一流的民族。但是大家不要误会,陀斯妥耶夫斯基是有很深刻的人类意识和世界眼光的思想家,他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借卡拉马佐夫说了一句话,他说,俄罗斯人从来不是为自己而生活的,俄罗斯人是为了思想、为了一个伟大的事实,这个事实就是一百多年以来,俄罗斯人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欧洲和全世界而存在的。他说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到欧罗巴去。有人说欧洲,那不过是一个坟墓,他说我知道,但是那个坟墓里埋藏着人类最高尚的、最伟大的、最天才的头脑!在俄罗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最炽烈的生活、最浪漫的思想、最伟大的才华!我会去亲吻这些冰凉的坟墓,我会在他们面前低下头来,流下我的眼泪。
编辑:
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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