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鲁湘:提到美学,人们总会联想到高深的哲学命题,比如说什么是美,什么是美的本质。人们也常常认为,只有进行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的时候,才能够提到美学的问题。其实美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庄子就说过,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说大美,就是说美在自然,美在我们的日用常行。那么我们应该如何体会生活之美,如何从最平易的生活面来伸展感知的触角,寻得情感的释放和心灵的平静。本期《世纪大讲堂》,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台湾著名的学者和作家,也是画家,蒋勋先生,公开自己力行生活美学的体验与心得,让大家明了美感训练其实一点都不难,有质感、有品味的生活,离我们也并不遥远。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作家。早年毕业于中国文化大学历史学系和艺术研究所,1972年赴法国留学,1976年返回台湾。蒋勋是台湾艺术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台湾全才型的艺术家,在诗、书、画和文学创作、文化批评诸方面都有不凡的造诣,近年专事两岸美学教育的推广,蒋勋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王鲁湘:刚才我们从大屏幕上头,已经对蒋勋先生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其实蒋勋先生和我在80年代末期,我们就开始神交了,可以说我们已经神交将近有20年了,但事实上我知道蒋勋先生,那还是在北大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其实就拜读过蒋勋先生的一些大作,包括像刘文谭先生,还有更长一辈的许富官老先生,他们一些台湾学者的东西,台湾学者在80年代其实给予中国大陆的学术,特别是国学和美学方面,是有很多的这种,提供了很多的一些开启思路,包括提供营养的一些东西。那么蒋勋先生后来我也挺关注他的一些著作,我发现蒋勋先生著述非常勤奋,他每年都能够推出那个他的著作,而且他还经常举办一些个人的画展。特别让我感到惊讶的就是,这些年以来,蒋勋先生不断地在海峡两岸进行一些在公益性的一些有关艺术和美学方面的一些学术讲座,进行一种美学和艺术的普及的一些教育活动,可以说这就是过去我们所说的,叫美育的这样一种活动,那么有资料上说,您每年大概要做到300场以上的这种讲座,那么这种普及性的演讲,就是美誉的这样一种教育,您为什么会萌生这样一个想法,把自己生命中间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投入到这样一个公开的普及性的演讲活动中来?
蒋勋:我想很多北大的朋友应该很熟悉,北大最早的一个很重要的创办者蔡元培先生,他一直提出美育救国。美为什么会跟救国放在一起,也许我们会觉得救国是一个很实际的行动,可是当我们讲到美育救国的时候,我想是一个民族深沉的文化能够在整个精神领域上的一种充实的感觉,所以也许我们今天才会体会到蔡先生在这么早的时间提出美育救国,对于美这个字的重视性。台湾大概在上个世纪的70、80年代,经济慢慢起飞以后完全面临到同样的问题,那这些年台湾随着物质经济的富足,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每一个人都拼命地追求物质方面的部分,甚至说生活忙到没有时间去感觉周遭的事物,我才恍然领悟,汉语当中忙这个字多么惊人的警告,因为忙是心灵死亡。
蒋勋:所以我想我在台湾感觉到说,如果心灵死亡,他是对周遭没有感觉的。那你有再多的钱,再多的物质,这个心灵的死亡,带来更大更大的空虚,所以我就希望能够透过一些比较简单的方式,把像庄子“天地有大美”这样的观念,跟所有的朋友一起来共同来勉励。
王鲁湘:就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物质追求很高的这么一个社会里头,就是一般的普通的老百姓,如何保持一种对美的敏感,包括对这样一种美的追求的独立性?
蒋勋:是,我觉得美是一种判断,美是一种选择,所以当世俗特别强调物质的欲望的时刻,我相信美反而变得最重要,因为我的面前有很多吃的东西,如果我饿了,我要吃到饱,我吃饱是一个很动物性的满足,可是人的文明,绝对不应该停在这里。
王鲁湘:那是第一口饭。
蒋勋:是,那么到了一个程度,如果我没有太多饥饿的问题了,我要吃什么就变成我自己的选择跟品味就是三个口的品,必须吃出来。
王鲁湘:第二口饭,还有第三口。
蒋勋:是,他在品尝,他可以在口腔的咀嚼里面感觉到非常复杂的东西,所以最后在宋代的美学里面讲,“平淡天真”,淡那个字,是经过了所有的重口味之后,他回来感觉到淡,其实我想现在在富有之后,我几次来北京,我已经感觉到,味觉慢慢在变,有人进到餐厅,跟老板说,少油少盐,可是在80年代初期的时候,可能大家要很咸的味觉,可是现在已经开始要淡了,可是淡有一点是生命里面回归到对于细致的感觉,所以我们会觉得说这个时候他作为一个精神文明高度的发展,他会回来做自己,他不会因为说别人都在强调山珍海味,我就一定要山珍海味,他可能强调说,我可以摆出粗茶淡饭。那我想,这个就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他就开始品味自己,也就是回来做自己,我不因为社会上流行要这么摆排场,我就一定要摆排场,所以我想这个时候的美变成非常非常地重要。
王鲁湘:就是刚才蒋勋先生用中国的汉字品字,其实把我们从生活的美,从生活的基本的需求,然后到美的追求,这个三个阶段,做了一个非常形象的一个概括。我们吃第一口饭,肯定首先解决一个肠胃,饥肠辘辘,饥饿感的问题,这个时候你吃的是什么,可能完全不知道,那食物自己长着腿就进去了。然后呢第二口的时候呢,你这个饥饿感已经消失了,这个时候你会注意我吃的是什么,是什么是一个知识的问题,也就是对食物来说,就是一个营养结构的问题,就是我要吃什么营养结构的东西,但是到第三口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它是一种丰富的、细腻的、复杂的,而且是带有精神性的一种对于味觉的感受,包括对于食品的一种要求了。那么其实我们的生活中间也是这样,我们在生活中间,会有这三口。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纷繁世间因美而值得留恋
蒋勋:我们在生活里用到美这个字的机会非常非常地多。如果我们想要在哲学的系统里面谈美学,可能是一个很复杂的体系的问题,可是如果我们谈美跟生活的关系,其实我比较希望每位朋友从自己的生活里去再回想一次,我什么时候会用到美这个字,写信的时候用到,打手机的时候用到,跟朋友聊天时候用到这个字。大概有几种状况,比如说去旅行的时候,走过一片风景,我们在那个风景里忽然得到了一个巨大的震动,可能是落日,黄昏,一轮落日在下山的时候,我们在整个的大平原上看到的那个晚霞的灿烂,我们忽然感动了,然后跟朋友说,哎呀,真美,然后自己有点呆在那里,可是不晓得怎么去界定说这个美到底是什么感觉。
像德国的哲学家,比如黑格尔,他其实认为这叫自然美,可是自然本身并没有美丑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在那个黄昏里,看到一种生命的灿烂,好像我们忽然在那个黄昏里看到我们自己的生命,即使到要入夜了,马上就是晚上,这个太阳要下山了,可它在最后的时刻还有一种要把生命活出最极限的那个灿烂的美感,因此我们在那里所得到的美的感动,是这个风景里面跟我们自己生命的一个叠合,它在交错,那么如同我们走过一片大漠的时候,我们会忽然想到,比如李白的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那么这个流传了一千多年的诗句,会变成你生命忽然有一种壮阔,有一种大气,那这个大气一方面是自然,是风景,可是同时如果我回到了城市,我在一个狭窄的人跟人冲突性很高的环境里面,老是斤斤计较的环境里,我忽然想到这个诗句觉得我干吗要计较这些。那么这个时候,自然的美会转成我跟人相处的关系,我们说,这个人的气度大,胸怀,那么可能是从自然大风景里面感受到了这个部分,所以他可以转成跟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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