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去年一样，到河南舞钢市的那天早晨，当地下起了雨，阴冷得很。这种天气对吕净一来说是一种折磨：遇到阴雨寒潮，他全身的刀口就“嘭嘭”地挣得疼。

这是他和腐败分子作斗争的惨重代价。这位铁骨铮铮的不屈汉子，在长达五年的较量中，凭着血性和意志，终于将前平顶山市政法委书记李长河送上了不归路。而他妻子惨死；自己也身中十余刀，得了糖尿病，肝脏造血功能受损，迄今还得每三个月输一次血。

一年后再见吕净一，他外表没怎么变，精神却好了很多，“只要一工作，我的劲头就上来了。”几乎是“赋闲”了三年后，今年6月，吕净一被上级任命为舞钢市环保局局长。

“这个局长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我不在乎当什么官，也不关心官职大小，只在乎能不能为老百姓干些实事。”吕净一说，“能活下来就很知足了，阎王不收我，我就要再做点事。”

“从我做起，净化一方小环境，影响一些人”

当局长了，环境变了，人会不会变？吕净一的回答是：不要听我怎么说，要看我怎么做。记者在舞钢市环保局看到，几乎每个科室都有空调，惟独他的没有。

到郑州出差，吕净一不坐单位小车，而是在车站乘长途汽车，理由很简单：坐小车来回光高速公路费、汽油费等就要三四百元，而他一个人五十元就够了。而且，他只报销车票和住宿费，餐费从来是掏自己腰包，“在家也要吃饭，这钱怎么能让公家出？”

过去刹不住吃喝风，一个六七十人的机构，有权签字报账的多达十几人。吕净一从我做起，即使上级来人，也从不参加作陪，没多久，再没人敢大吃大喝，仅此一项，每月就至少节省上万元。

环保局长有实权：当地大型厂矿企业不少，企业的排污费征收能否减免，减免多少，往往是局长说了算。为此，那些企业总想和吕净一拉上关系，一个企业六请吕净一，他六次回绝，最后该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因此被撤了——“公关工作不到位”。一家企业的董事长由舞钢某副市长兼任，该厂的排污费吕净一照收不误，有人偷偷问：“你不怕得罪人？”他回答：“副市长来环保局，我要给他汇报工作；我去企业执法，他就是我们的监督管理对象。《环保法》面前人人平等，谈不上得不得罪！”

“我不能改造大环境，但可以从我做起，净化一方小环境，影响一些人，如果每个小环境好了，推而广之，整个大环境也就好了。”

李长河一案后，吕净一认为：腐败现象的出现，除了官员腐败或无能外，也与职工的失责纵容有关。因此，上任伊始，他就在环保局内部极力营造一种民主氛围，他称为“培养造反精神”：“你们可以拍案而起，监督我，给我提意见。”

在吕净一看来，他的鼓励“造反精神”已初见成效，已有职工不同意负责领导在工作中的处理意见。“只要说得有道理，我都支持。”吕净一的想法是：“即使我不当这个局长了，只要还有这种监督，新的局长未必敢腐败。”

半年下来，这个吕净一刚上任时“出差都没人愿意去，报销不了车费”的机构，已恢复了活力。

“只要我一不贪权，二不贪钱，自己不倒下，就没人能打倒我”

“要是我贪一点，至少在舞钢已经是个富翁了。”吕净一说。

12月19日，在吕净一办公室，记者看到了一部某著名品牌的新款手机，市价怎么也要三四千元，这是前一天晚上客人偷偷放到他家沙发下的。他带到办公室来准备交给局纪委处理。仅仅半年，塞到吕净一家里的“礼物”就有：手机、服装、购物券、烟酒、现金———最大的一笔现金有5万元。

“只要我一不贪权，二不贪钱，自己不倒下，就没人能打倒我。”他说，“如果我变质了，我怎么面对为我而死的妻子？要是她地下有知，她决不会容忍我去胡作非为！”

这是他心里一个永远的伤痛。他们的儿子雷雷已13岁了，但4年来，两人几乎从来没有谈过他们共同的亲人——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钟松琴。

而他坚持着“不变质”的代价是什么呢？大学毕业已近二十年，他的弟妹还都是工人，弟媳至今还在农村种田，父亲抽的还是两块钱一包的“许昌”烟。家里的沙发是15年前结婚时买的，冰箱用了11年，最新的电器还是那台电取暖炉，那是去年他身上的伤实在耐不了寒，才花268元买的。这次见他，终于添了套新衣服：正穿着的灰色西服，他妹妹买了送给他的，“好歹是个局长了，别太寒碜了。”西服里面的红衬衣，已穿了九年之久。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吕净一说，“我坚持了自己的节操，总要有人作出悲剧性牺牲，国家、民族才会向前推进；具体到舞钢，就是为舞钢人民做了些事情。这很有价值！”

迄今为止，吕净一还在不断接受河南当地民众的到访求助，他给环保局门卫的一个嘱咐是：不管什么样的人找我，不许挡。据他估算，平均每周都要接待十几人。就在12月上旬，他还帮着调停解决了一件有四百多人参加的上访事件。

有一个疑问，记者终于问了出来，也许有些残酷：“在现在的岗位上，如果再遇到李长河之类的人物，你会怎么办？”

“我也许要采取巧妙些的做法，”他沉思着，然后坚定地说，“但一样会坚持到底。

来源：南方周末记者万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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