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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东：强奸是现代人、城里的概念。你看过曹乃谦的小说吗，曹乃谦的小说写山西的农民是这样的，娶进来以后女不干啥，男的叫她，她都不干啥。男的就没办法，结果村里的人就说了，她要不做饭，那也算了。她在床上不干啥，那你不行，不能由了她。然后她妈妈来跟她说，当初我进来也是不干啥，我爸打我啊，打了就干啥了。结果她也进去打，打了以后就干啥了，就下地。

窦文涛：不下地可以，不上床不行。

许子东：没尽到责任。村里的人不叫强奸。

查建英：换位思维，城里人换到乡下人的角度去一想，这事情看出来的意思完全就是相反的。

窦文涛：所以就是说，现在中国进入一个这么特殊的时代，你像你说的是城里人给卖到农村去了，但是更普遍的现象是农民进城了。

你知道这两件事，我听过他们学者讲，首先有一个，我现在慢慢明白了，大批农村的人在进城，实际上带来一个负作用就是他们回去之后，他对于当地乡村的原始的伦理秩序是一个特别大的冲击和颠覆。但是同时，大批人口进城，好像又引来城里人的很多问题。这是许老师关心的。许老师最近研究城市人口。

许子东：不是不是，这类的现象太多太多了。就你刚才讲的那个非常重要，就是说，我们都只看到农民工进城对原来城市秩序的、或者说破坏、或者说改变。但是你讲的真的太对了，就是说，我听过一个故事，我朋友讲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有个乡村的女孩子到了城里，她开始做女服务生，然后就做三陪，直接到后来等于做性工作者这样，赚钱。赚钱了以后，她以为她乡下的父母不知道，她用各种方法骗他们，然后把钱带回去。但是后来她有一天她发现，其实父母是知道的。然后她用这个钱资助了她的姐姐读大学，她的姐姐成绩比她好，考上了大学了。

我就一直在想，她的姐姐知不知道这个事情，她要是知道了，她能不能拿下这个钱呢？她妹妹就说你读书比我好，我资助你，那姐姐说我将来一定还你。然后她就觉得很自豪，她能够帮她父母亲在家里盖房子。

她一直骗她父母，但是当她有一次回家，她后来发现她父母其实知道的时候，这个女的自己也很崩溃，你知道，她发现她原来父母是可以让她这样做，她就很崩溃。但是你知道她每一次带回去随便拿一点钱，也就是说她在两三天晚上可以把她父母一年的收入赚回来。这个数字足够大了以后，人的道德经不起了。你说你今天五万、十万不做广告，要给你五千万你就什么都做了。

什么都做了，对农民来说就是这样，他一年就赚几百块、上千块钱的情况下，她女儿一回就，说说就一下子给一千块钱、两千块钱。她父母不仅没有谴责她，而且说隔壁谁家的那个表妹，也想到城里来怎么样。你说，人家讲这个故事，他说他想写小说，我说这个太精彩了。

查建英：我看得都有这种就是说，夫妻俩一块进城，进城了以后他没有办法找到别的工作，结果就男的变成这女的皮条客。拉来客人他出去，他老婆或者女朋友就在里边办事。这种所谓的情感，在经济这么硬的东西前面，是非常脆弱的。

许子东：民以食为天。

查建英：刚才我们说这女大学生是被迫失身，所有的人都很义愤填膺，觉得这个太残酷了、太丑恶了。那你怎么看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呢？她是自愿在献身，但实际上是她的真正的选择吗？在经济面前，其实她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许子东：不会这么说，不会这么说。人都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只是说人会贪图这个东西。

比方说你在东莞打工，一个月800块，突然发现有个机会一个晚上800块，那她就在这里边做权衡，没人以为说这一个晚上800块会比一个月800块更幸福，没有人这样说的。但是她会说，当然她们会找一些道德的依据，比方说我父母生病了，我外婆要住院了，没钱了，减轻自己的犯罪感。但是一旦做上了以后，人是往下走，水往低处流。

窦文涛：包括有的女孩子，就是所谓的二奶，她家庭贫寒。但是后来你就会发现，如果她找的这个男人特别有钱，而且还所谓的挺好，回到他们家乡，帮助她们家盖了小楼，他不仅帮她买房子，还帮他父母亲买房子。

许子东：这真一结婚还得靠你。

窦文涛：真当老婆来对待，这时候父母亲都变了，父母亲也觉得那我女儿这找的这就是老公，父母亲心疼。

许子东：然后你想起村里的原始的伦理秩序。

查建英：是一种什么样的。

窦文涛：所以我现在开始理解。

许子东：农村的破产不只是经济的破产。

窦文涛：伦理的。那我们城市破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