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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涛：我最近看一个纪录片，就是讲建国前后，打土豪分田地，就拍到了一些特别具体的，我的天哪，你看庄稼汉“哗”冲进一个地主的院子里，地主一看说，“我把全家地都给你们好吧，我把房子全给你们好吧”，就是怕打。那个录像显示地主就被活活打死，你知道那些农民恨的，但是其实天哪。

许子东：这个是拍出来的，典型化到什么程度不敢说。我真的在农村见过一个富农的老婆，忙得要命，很多村庄里面都没有富农了，连富农老婆也没有了，所以文革的时候，不是说叫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嘛。每个地方都要开实施大会，每个地方都要她去，她基本上不用干活，富农的老婆就到每个村去被斗，对她也挺好的，其实也没有怎么太打她，我当时觉得这个生活真是太黑色幽默了。那个富农的老婆她不必干活了，她就被很多村轮流开实施大会。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情。

窦文涛：你要是身临其境一想啊，当然旧社会，咱过去理论讲是很黑暗的，怎么斗都应该。但是我就瞎想，当时就跟身边朋友说，我说你想我们现在在看电视，在看这个纪录片，哗啦一群人冲进来，“滚出去”，这不是你的家，结果就把他家翻了，不打他们还是好的。

许子东：你真是，你真幸运，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窦文涛：我总在想，他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许子东：什么心情，我告诉你，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我在家里一群人冲进来，我父亲得从楼下爬水管子去躲，而我当时一点都不恨这些进来的人。他们就问我多大，我说我多大，然后他们就说，你是可以教育好的，你有希望。我在那儿就很感激的看着他们，直到最后我发现我父亲穿着睡衣，在那个冰冷的地方被他们抓出来，晚上睡帽还翘在那里，头发还翘在那里，我那个时候觉得好像有点说不出来，但是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我连一个正常的愤怒都没有。在那个时候是没有的，你不回过头来打你老爸已经算好的了。

许子东：我们刚才讲世道人心，那简单的就是说假如你对世道觉得越不合理，人心就变得越冷，越愤怒。但是其实这个，我们说经济条件好一点，人心就会好像宽容一点，对不对？其实又有一个反证，我最近看到一个例子。一对姐妹，那个姐姐家里很穷，全部希望放在小孩身上，结果小孩努力读书出去，到欧洲留学，而且找到工作，非常感谢他母亲。而她的妹妹是有钱的，全额资助小孩也到欧洲去留学，可是她的小孩呢，比起姐姐的那些小孩，很不满，觉得家里给他们钱不够多。所以我就在想，两个小孩，来自于两个不同的家庭，一个是穷的，一个是富的，可是这个穷家庭的小孩出来以后，心灵是富裕的；而这个富裕家庭的小孩不知道怎么样，他老是不足，老是不满，他的心灵反而是贫瘠的，这是一个什么道理呢？

梁文道：欲望无穷。

窦文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许子东：所以穷富跟人心的关系，真的没有一个。

梁文道：所以我们今天要破除的东西，或者要解开的东西，并不是那种说穷人都应该怎么样，或者有钱人应该怎么样，而是之前我们讲的，不要把贫富分别跟道德伦理划上等号。

梁文道：但是你刚刚讲了我们新中国的这种贫富的价值观是怎么建立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