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陈庆霞事件”是现实版“秋菊打官司”

核心提示：本期节目，窦文涛和梁文道、许子东一起探讨“陈庆霞事件”背后折射的“中国式上访”问题。陈庆霞，黑龙江省伊春市带岭区居民，因为常年上访被当地政府部门强行安置在一所废弃的太平间里达3年之久。2013年1月24日此事曝光后，当地宣传部公开回应称是对信访人员的“人文关怀”。

凤凰卫视2月1日《锵锵三人行》，以下为文字实录：

窦文涛：这个礼拜我们讲我叫“双霞齐飞”，那天讲了一回赵红霞，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许子东：被双规。

窦文涛：战士打靶被双规。实际还有一个霞，你知道吗，叫陈庆霞。

梁文道：这个就惨了。

窦文涛：你可以看看照片，我们给大家看头一张，这个是雨天拍的，你知道吗，北京没法救了，到现在，这个雾霾天气没法活了，你怎么办。

许子东：这个就是晚霞，今日晚霞。

窦文涛：对，出了太阳，北京也是万道霞光。你再看下边，这个就是陈庆霞，说把她关到了太平间里，然后她自己写“我告饶了”。

许子东：上面是“党啊，我亲爱的妈妈”。

窦文涛：上面还写了“党啊，亲爱的妈妈”。

梁文道：放过我吧。

窦文涛：你再看下边，这是陈庆霞。伊春，东北的这么一个地方，伊春市，她所属的那个区叫带岭区，现在伊春市带岭区这几天，我认为全区的干部，领导干部，头等的大事就是“陈庆霞事件”，光是工作组，4、5个工作组派到北京，就是又给她找儿子，又给她弄这个，又给她弄那个，完全现在“陈庆霞事件”成了这个区头等大事。而且现在也调查清楚了，这个陈庆霞是被劳动教养的，出来以后就给关到福利院，当地的领导就说，说她家里人不接回她，但她家里人否认了，说没让我们接，说4个人，环卫处的人看着她，然后附近就是什么医院。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涉嫌非法拘禁，你能把一个人关在这儿，如果她真是有什么病。

梁文道：她双腿。

窦文涛：她说她在被劳教期间，双腿瘫痪，很容易认为是被打的，但是也有可能，不一定，因为记者问这个陈庆霞说怎么打的，陈庆霞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说，好像有报道说她出过一次车祸，腰上打过钢板。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下身瘫痪。

梁文道：但是她这个瘫痪是在劳教期间瘫痪，这点是可以确认。然后我们还要注意，因为她后来劳教出来，不是直接送到太平间吗，送到医院太平间，在那里面又待了两年。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样的环境底下，被这样的非法监禁两年，你现在出来那个精神状态、表现、说话都会有一点奇怪吧。

窦文涛：我现在就真的可以推荐大家看一本书，真的很有意思，就是刘震云写的那个小说，叫《我是潘金莲》，做过咱们节目。为什么呢？我看了陈庆霞这个事件，包括最近一系列这种上访的，拦截截访的事件，我就想起他写的这个小说，他写这个小说，实际就是写一个上访的女的，这个小说实际上绕来绕去是说一个什么事？就中国现在很奇怪的一个现象，本来是这件事，最后弄着弄着就变成了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很多上访拦截，到最后几十年打官司，就像陈庆霞很典型，最早是因为她老公的行为，说是拆了一个么地方的栏杆给关起来。最早是老公跟邻居发生纠纷，行为不正常，被诊断为心因性的什么什么，咱也不知道。那么为了给她老公讨这个公道，她就一次一次的去上访，然后上访不叫拦截上访吗，可是你看，你在拦截过程中发生了更严重的一个事情，她跟她的儿子走失了，把她儿子送上汽车，她在汽车下边，从此她儿子，12岁的儿子没有了。

于是上访的目的又变成了找我的儿子，你们要负责，你们把我儿子弄丢了。然后老这么弄之后，她自己又被劳动教养，她又涉嫌违反社会秩序等等。然后到现在把她关到太平间，然后她现在再去申诉，为的理由又变成了，你是非法拘禁。这个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到最后弄的全国上下震惊的事情，已经跟她最当初上访的那个事，相比之下那是个太小的事。

梁文道：而且已经完全无关了嘛，而且现在，当地的领导干部还出来解释，说为什么把她关在太平间，是出于人道关怀。你听过这个吗，人道关怀。所以这整件事，你刚刚分析这个链条很对，就是他为什么要上访的目的，跟今天出来这一连串的结果，已经完全不相干了，越滚越大，一个事件引出另一个事件，但这个事件每一次引出一个旁支的新事件，你都可以看到，那本来就是一个问题，可以好好的，妥善的，合理合法解决的一个机会，每次都没有，每次都只是变得更恶劣。

其实这类同样的故事我们不是第一次听了，过去几年，这类由上访，慢慢变成一连串的恶性事件，这种故事太多了，它都有个模式，这个模式就是，每一回在他能够得到最好的方法处理的时候，他偏偏都变成了更恶劣的状态，那是为什么呢？这里面就看到很多地方政府在做一些事的时候，他简直有些惯性，他那个惯性就比如说，你去上访了，上访本能的惯性，我先截访你，而截访的手段就是简单粗糙，就是我不管你那儿子跟你是不是会跟丢，或者怎么样，我反正把这个事搞停了，人都弄回去就好了，他是这样的。就是所谓的在第一现场把这个事终止掉就完了。

许子东：我问句外行话，为什么一定要截访呢？是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上访多是他政绩的一个负面因素？

梁文道：这是双方的，双向的，这是其中一个主要理由，就是如果你上访上多了，那会影响地方的政绩，地方的形象，这肯定的。所以他绝对有要截访的动机。但另一方面很奇怪，就是那个被上访的上级单位，他当地的公安干警，被人认为有时候也默许这种截访，为什么呢？因为你如果真的不截访的话。

许子东：我这里的社会治安没法保障。

梁文道：的确，你去过的那些上访村没有，在北京我去看过一回，人山人海，那个盛况，你觉得信访办变成全国最热闹的菜场一样。

窦文涛：为是维稳工作的一部分，这是很重要的，认为上访的太多了影响社会稳定，所以才有维稳。但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专家指出这个问题，就说恐怕你老弄这个维稳，就像我刚才给你举的这个例子，你好多事本身就是维稳弄出来的，这个常识大家都知道，如果所有的事情，法制充分健全的情况下，就不需要拦截上访，甚至就没有上访这回事。他为什么要上访呢？甚至问题还有一个复杂的情况是什么呢？比如说，有一个叫唐慧的你知道吗，她也是，她女儿11岁的时候就被人骗去卖淫，4个人轮奸她的11岁的女儿，然后性病至今没有好，她女儿现在17岁了。然后一个月里卖淫100多次。你想这个妈妈是个什么心情？这个妈妈到最后无数次的上访，在大雪地里跪8个小时，说这些人从主犯到从犯全得枪毙，我让他们都死。

最后这个法庭判了，比如说主犯几个判了死刑，有几个判了无期徒刑，还有几个可能判了有期徒刑，这个妈妈不干，这个妈妈说全都得死刑。弄弄弄，最后一直闹下去的话，这个妈妈被劳动教养了，后来被很多正义的记者，或者什么什么呼吁，怎么怎么着，那边你也承认错误，放出来。然后这个事你看又变成另一件事了，就是说你劳动教养我你不对，然后我想你申诉的是索要国家赔偿。你干嘛劳动教养我。甚至于闹了这么多年，她妈妈现在也在人们的劝说下有点缓和了，说我们家的生活已经败坏的一塌糊涂了，而且她说我也知道国家现在司法也讲人道主义，一般不可能说全部都是死刑，她说我现在想，我不一定再为了这个事闹下去。你知道现在有些专家就讲什么？甚至有些个情况是什么？法院判决没有问题，可是因为你拦截上访之后，造成的一个问题就是说，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不闹不解决。他就觉得哪怕你最高法院判了怎么样，只要我有本事，我上访到人民大会堂去，说不定上级领导就能把我这案子都给我扭转过来。

梁文道：对。

窦文涛：你说这使得问题就更复杂了。

梁文道：信访制度不合理 有人治色彩

梁文道：因为上访在中国本来就很奇怪，上访有点像是过去我们看戏里头包青天，在擂鼓鸣冤，而且上访它有个假设，这个假设，地方官都很坏，地方老县太爷欺负咱小老百姓，但是皇上天子不知道，我要让他知道底下我们这些人受苦，所以有这样的一个假设。那本来这个信访制度，有一点其实对国家是有利的，就是说它，其实某程度上就说明了老百姓对中央是信任的，他是有个信任的前提我才来上访。但是你闹着闹着，如果在这个信访过程中不断地拦截，不断地阻压的话，就在打击这种信任关系，所以他是有这种问题的存在。但问题是信访制度本身就不合理，因为什么？因为信访制度本身，刚才我说那种假设，本身就不对，那种假设是非常封建，非常人治的，就像你讲的，就是说，你最高法院判的怎么样，按照中国的宪法，人大常委可以有权再解释的，那我去人民大会堂。

许子东：而且党是为我们民众作主的，他还有一种官民关系，党跟群众的关系这么一个政治伦理关系套在里边。

梁文道：我觉得不正义的话，这属于正义的感觉，不是由法律来决定，是由一种心来决定。

许子东：中国传统伦理里边，你议论天子，你是皇帝，你违反天意我都可以来反你，所以他从这么个角度来申诉，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窦文涛：准确的说，现在记者去调查，她是带岭区，职工医院那个太平间，实际上现在已经不叫太平间了，是废弃的，以前曾经做过太平间，但是后来可能又做过办公，做过其他的用途，反正你也是把人关在这么一个地方，许老师怎么说？

许子东：好像是一个现实版的“秋菊打官司”，而且她里边一句说法也是很相似，她说要给我个说法，他们是求一个说法，求一个正义。我很好奇这个事情怎么会引起传媒注意的，我相信这样的事情是很多的，为什么这件事情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梁文道：有记者去采访发现，其实很多这种事情，然后很多记者也会问一些有关官员，我觉得这回的导火线就刚才我讲的那句，主要是当地官员那句话惹起了公众的议论。

许子东：又是太平间，又是人文关怀。

梁文道：对，他说把她关起来是人文关怀。

许子东：事实后来他们说，太平间是旁边一间，这间是殡仪中心的一个办公室。但不管怎么样，你把一个人关在太平间，领导还说是人文关怀，使得这件事情迅速的传播。

梁文道：微博上开始骂起来。

许子东：迅速的传播。

《锵锵三人行》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窦文涛【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23：35-00：00

重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3：00-13：35  周二至周六06：35-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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