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4月7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自古以来很多文化里面就把狼看成不是个好东西，像我们中国人过去常常觉得狼是个坏蛋，一讲就是狼子野心，直到最近几年大家说原来狼好，狼怎么好呢？狼有狼性，这个狼性是擅长竞争，非常的凶狠，阴谋算计。但是竞争性使得狼才能够强健的生活下去，而且它很美，现在很多人因此忽然之间觉得中国人过去当羊当久了，该学学游牧民族的狼性才好。

可是我觉得我们很多人对于狼的这种文化认知，其实是偏见、误会，你真正和狼接触过，像我们今天讲这本《哲学家与狼》的作者马克.罗兰兹，这么去跟狼接触过十几年养着它，天天睡在一起的情况下，你就知道狼是怎么样的动物。同时你应该回过头来了解我们人类，我们灵长类又是什么样的动物。

在《哲学家与狼》这本书里面，马克·罗兰兹讲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是讲猿猴，他就说到观察，他从另一本书里面另一个学者做一个调查发现有这么一个猿猴群，这个猿猴群有个老大，然后有个小弟，这个小弟是老想篡位当老大。这个小弟有一天背着这个老大对着一群母猩猩露出自己的阳具，而且是勃起的阳具，这在猩猩里面其实是一种暗示说，你看我有性能力，我能交配，赶快和我上吧，是这个意思。

但是问题是按照猿猴社会，猩猩的社会，这些母的它是碰不了的，都是属于老大的，老大在背后看，就觉得有点怀疑，不对劲，想看看你这家伙在搞什么，顺手拿起一块石头，如果发现有不对劲，就说不定把它打死了，杀死它。这个时候，前面那个猩猩，露阳具的猩猩，已经早就知道老大在后头盯着它了，于是它不动声色的，若无其事的转开头，等阳具软下来，然后才慢慢回头，在欺骗老大，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它为了表示它真的没有任何的异心，它走过去还去闻一闻老大的那块石头，表示你看我什么都不怕，我来闻你这块石头，表示你在干吗，我搞不懂。

这里面充满了多少复杂的心灵计算，心计的计算，你想想看。所以马克·罗兰兹的结论是什么呢？从这里面推理出来一点，发现猿猴和人很像，第一，它们的凶残和狼不一样，狼的凶残是这样的，比如它要猎杀猎物，它要吃，它要活。又或者是这个狼，它有时候出于一种愤怒，它有时候把别的狗咬死或怎么样，那是一种愤怒爆发。但只有猴子，只有灵长类，只有人类才会像刚才说的那个故事里面老大一样，懂得谋杀。

我不是预先，不是忽然之间暴怒，措手把人杀死，而是我预先计划好，拿块石头过来把你杀掉。而且我们懂得怎么样去躲避这种危险，而且更重要是这个老大最后为什么不干脆拿石头把它砸死呢？是因为这个老大觉得它也不够理由，觉得既然这个猩猩老二，没犯错误，我不能够随便动粗。这就说明什么呢？人类或者猿猴做事还要找理由，这个理由说明我们讲究正义和公平。

你不能够无缘无故的对人残暴，对人邪恶，你需要正义，你需要有个正当性，那马克·罗兰兹有个非常妙的想法，他说只有像我们人类或者猿猴这么讨厌的动物，只有像我们这种充满心计计算的动物，我们这么恶毒，我们越无视于和解的机会，越需要正义感，我们发现猿猴是唯一一种足够讨厌到能够变成道德动物的动物。为什么？因为那些狼它们打架，如果不是暴怒杀死对方，它们绝大部分打完就没事，就能够和解的，跟人类、猿猴是非常不同的。

而且他发现我们人类过于重视动机，而动机只是隐藏丑陋真相的面具，要了解人类美德，必须剥开它，他说我向来评断一个人都是看他如何对待比他弱势的人。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候你没有动机，要在他身上拿到任何好处，他比你弱，比你穷，比你苦，这时候你才能够看出这个人的道德是什么样的道德。我评估一个有钱人吃饭，就看他怎么样对待服务员，评判一个公司主管，就看他如何对待员工，从这一点你可以更了解一个人。

然后他就说到，因此他对他的朋友，他养的这只狼，就有看法，他说曾经有6个月大的拉布拉多公狗，小狗，从远处向它扑过来，那个小狗很兴奋，想跟它玩，扑到它身上，它平常很讨厌这种情况发生，这是无计可施，最后它将拉布拉多整颗头放到嘴里面，轻轻含着，安抚它，阻止它。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说我们要看到这些狼就是这样，这些狼遇到很凶的大狗，完全不怕跟它们打架，但是遇到小狗的时候，它总是能够对它们很良善，它不会欺负弱者。

这里面又继续说到，所谓的狼和动物、猿猴，和我们灵长类动物，还有个很重要的分别，就是他们讲忠诚多于正义，而正义是来自于，我们先要讲计算，正义总是和契约有关。人类为什么会发生契约论讲社会的形成，是因为我们先假设我们都是理性，懂得计算的动物，而狼结群是不需要契约的，它们讲究的是忠诚。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我觉得是非常优美的一个故事，他就提到北美有一只印第安部族，叫做伊洛魁族，说他们有一个神话，这个神话就是说因为他们是狩猎民族，要到处迁移地点，有一趟他们召开部落会议，决定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住，下一趟。没想到他们最终选择的地点居然是狼群的栖地，因此伊洛魁族人成为狼群反复攻击的对象。狼渐渐削减了他们人数，也就是说杀死了这些族人。

你猜这个族会怎么做？难道这个地方正好是狼的家园，他们进来了，住在人家家里头，人家狼来攻击他们，杀死他们的族人，他们这时候要决定想想看，应该是要我们躲到别的地方去，还是把这些狼给干掉。然后这些印第安人明白后面一个选项会贬低自己，让自己变成自己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意思就是说他跑到了那些狼居住的地方，狼不干了，他去把这些狼杀了，干这种事情，如果反过来把这些狼杀掉的话，他觉得干这种事是很无耻的，是一个很不高贵的行为。终于这个印第安部族决定迁移，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们决定以后所有的部落会议都要指定一个人来代表狼，每次开会，他们就问这个人，谁为狼来说话。

我觉得比起刚才我们看到那个狼，它不欺凌弱小，比起这些我们刚才看到印第安部族，这些人，这些狼才是真正的高贵。我们今天看到很多后生要学狼，后生要学习怎么样凶狠计算别人，那并不是一个什么真正的狼性。这种行为、这种心态，永远不可能达到狼的高贵。

《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首播：周一至周五 17:05-17:15

重播：周二至周六 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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