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3月17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雷蒙德·卡佛，他能够用一种很简单，很高度刻意去省略的留白，去为他的小说制造各种的，有时候是戏剧化的效果；有时候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有时候是为了要让读者也更多开放参与的空间；也有时候或者更多的时候是帮他制造了一层说不出来的朦胧诗意。

我们不要忘记雷蒙德·卡佛也是一个相当出色的诗人，只不过他在这方面的成就，就比不上他的短篇小说的写作，而这个短篇小说的写作，我们也要注意它并不是永远的一层不变。很多人都认为他的第三部最重要的短篇小说作品集《大教堂》（<Cathedral>）就有一个转变。

有的人认为是成熟，但这到底是不是成熟。我接下来会跟大家接着分析，但无论如何我们注意到，到了《大教堂》这本小说里面的时候，雷蒙德·卡佛有点变化。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风格上的变化，我们过去熟悉的雷蒙德·卡佛，那个很干净利落，很节约的雷蒙德·卡佛，开始在文字的使用上变得有点慷慨了。

然后，另外一方面，我们还注意到他甚至出现了一些有点乐观情绪的，苦中作乐的东西也都出来了。比如说，我们看到大教堂里面有这么一篇小说，这篇小说就叫做《大教堂》。《大教堂》讲的故事是什么呢？首先，这个小说本身就有点长，以雷蒙德·卡佛的标准来讲，然后，这里面我们注意到他讲的就是一对夫妇。

这对夫妇，这个太太有一个好朋友是个盲人，然后这个盲人要来她家做客。因为这个盲人最近好像死了老婆很不开心，他们想给他一点安慰，但是这个老公从来都知道他太太跟这个盲人是很要好的朋友。常常通信，怎么通信？录录音带来通信，但是这个主人翁，就是这个老公从来都不了解这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想甩她，而且心里面充满了对这种盲人的歧视或者是不能接受。

想到他来家里面小住，觉得很受不了，终于这个小说写到后来，就写这个盲人到了他家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吃饭。他老婆去睡了，这个老公跟这个盲人坐在客厅看电视聊天，这个盲人当然就是听电视，然后看着、看着这个电视隐约现一个画面，一个那种纪录片节目，在介绍欧洲那些的《大教堂》，哥特式大教堂的时候，这个盲人跟这个老公在讨论一个问题。

就是你怎么样去看见，就是我描述给你听《大教堂》是什么样子，但是你真的能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俩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事。就是这个盲人叫这个老公拿一个笔在纸上画大教堂给他看，他怎么看呢？他手捉着他的手，摸着他的笔，然后跟着他的手势这么过去运动，让这个盲人去感觉到大教堂是什么样子，然后这个盲人后来还一直称赞这个老公画的好，而且他试图还教这个老公怎么样去感受他看到的，这个盲人看到的大教堂。

于是他叫这个老公，你闭上你这个眼睛来画。对，没错，你闭上它来画，然后这个老公最后他的感觉是这样子，我仍就闭着眼，我想就这样再多闭一会。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然后怎么样呢？他说你在看画吗？就是那个盲人。那个盲人这时候本来已经叫他睁开眼睛，看看你画的怎么样，然后这个老公，也就是这个故事的叙事者。

人家问他，你是不是在看你的画，已经睁开眼睛。他说我的眼睛其实还闭着，我坐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知道这个，但我觉得无拘无束，什么东西也包裹不住我了，我说“真是不错”。

他明明没有睁开眼睛看这个画，但是他居然说他画的好，为什么呢？因为这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进入了一个盲人用手去看一幅画的感觉是什么。也就是说，这个小说前面一直在给我们看到一个人怎么样对盲人充满偏见歧视，但是，写到后来透过这么一个很有趣的小游戏，他忽然能够进入到这个盲人的心眼，能够换到他的位置上同情共感的来看事情了。

你想想看，这样的一个结局，有一点希望，一点很正向的改变，几乎是过去的雷蒙德·卡佛的小说里面很少见到的。另外一个有趣的小说，这个就可能值得重点来研究了，叫做《好事一小件》。

这篇小说，其实故事讲的就是一对中产阶级的夫妇，他们有个小孩，有天在放学过马路的时候给车撞到，一开始没什么，后来昏了送进医院，然后这两夫妇在医院很头疼，发昏的头昏脑胀，最后这个孩子居然就昏睡醒，醒一下，而且还死了。

这个故事中间穿插了一个情节是这样，就是原来这个小孩本来人家快生日了。这个老婆就到这个蛋糕店给他造了一个生日蛋糕，中间这个过程，他们在医院家庭里面来来回回的，他家里面就不断有个男人打电话来，就来问小男孩怎么样，就来问他的事，然后就找这个女主人，很明显这就是那个蛋糕师傅来催了，你这个孩子生日都过了，你们还不来拿蛋糕吗。

但是，问题是这两夫妇哪有闲情来说这个，而他们永远都觉得这个蛋糕师傅，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个做蛋糕了，两人完全忘了这件事了，这孩子快死了，还记得给他做生日蛋糕的事吗。这个人也没明说，只是说“我只想找你们孩子说他的事”，结果就这么一直吵下去，到了后来他们终于知道，原谅是这个蛋糕师傅打电话来，但是那时候小孩已经死了。

所以他们夫妇俩非常愤怒，冲到蛋糕店找这个蛋糕师傅，要跟他理论去。谁知道这个蛋糕师傅原来也怒气冲冲的，想想看，你们在我这定做了蛋糕又不来拿，现在都扔了，但是这时候，因为蛋糕师傅知道原来他们刚刚丧失了他们的孩子。

居然就坐下来跟他们聊天，鼓励他们吃一点自己做的面包，这对夫妇好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在过度的悲伤之后，这时候终于放开怀抱，居然在吃东西，好像暂时喝着热咖啡，吃着黑面包能够忘记一些忧伤。所以这个结论，就是这起码也是不幸中的好事一小件。

所以在这部小说集里面，我们仿佛看到那么绝望的人生里面，原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以带给我们安慰的东西。比如说，你亲人丧失之后，你还是要吃东西的，而吃东西这里面带来的一丝丝肉体上的满足感，难道不是人生中的一件好的小事情吗？

《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首播：周一至周五 17:05-17:15

重播：周二至周六 00:25-00:35

>>>>>点击收看《开卷八分钟》更多节目

声明：凡注明“凤凰网”来源之作品（文字、音频、视频），未经凤凰网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它方式使用；已经本网书面授权的，在使用时必须注明“来源：凤凰网”。违反上述声明的，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