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月11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在去年年尾的时候，非常不幸的我们国家损失了两位文化巨人一位是王世襄先生，王先生的著作我们前年曾经跟大家介绍过，所以今天就不再多谈了。还有另外一位非常重要的老人家，他就是杨宪益先生，杨先生也在去年去世了。

今天我就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一本自传，说到杨宪益先生，大家首先想到的当然他是一个大翻译家，有一些媒体甚至很夸张的形容他是一个翻译了整个中国的人。此话怎讲？这是因为在过去那么多年以来我们要注意他这个翻译工作，跟我们所熟悉的其他翻译家不同，我们认识很多了不起的翻译家是把外国文化的经典翻译到中文进来。杨宪益先生当然有做到这一部分的成就，但是与此同时他更有名的工作是，他把很多重要的中国典籍翻译到英文去了，比如说像《红楼梦》，又比如说《离骚》，乃至于一些现代的文学作品。

而且很重要的地方是他在做这些翻译的时候，他还有个很重要的伙伴跟他一起翻译，那位伙伴就是他的夫人戴乃迭女士了。戴女士后来我们叫杨夫人，这一对人其实是一对异国鸳鸯，戴乃迭女士是英国人，跟随他在英国回到中国，然后一直留下来最后还死在中国，这已经成为文坛或者知识界里面的一段佳话，也可以说是个传奇的故事了。

他们两个是怎么来合作翻译？一般的方法是这样的，是杨先生拿着一本书，一个中文书，然后口述出来，口译出来，戴乃迭女士再把它打下来，然后跟着两个人在一起去从头润色、润饰。当然有时候也会分开工作，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对毕人真的可以说是一起合作了几十年，做出了很多很了不起的成就。

关于他的翻译作品，坦白讲我没有什么发言权，因为我没有看过他翻译的那些中国典籍到英文版的情况是怎么样。但是一般认为他的翻译水平是非常非常高，而且很认真的。

现在我给大家介绍的是他晚年的一个自传，这个自传有一个大陆版本，这个大陆版本翻译叫做《漏船载酒忆当年》，但是我今天给大家介绍的却是一个英文版。为什么呢？因为一来这个英文版是他原来就用英文先写出来，后来才被翻译成中文的。第二就是英文版跟中文版里面的内容略有不同，这个不同处主要是有一些章节，在翻译成中文版之后被删掉了。为什么被删掉，那些被删掉部分也恰恰是我们节目里边不会多谈的，理由都是众所周知的。

今天现在就来给大家讲讲这本《White Tiger》，为什么叫《White Tiger》，白老虎，其实他原来有个中文名字叫做《白虎星照命》，何谓《白虎星照命》呢？他的意思是这样，杨先生就说他小时候，他妈妈生他的时候，据说做梦梦见有白虎扑到怀里来，然后有相师就说这表示你怀这个孩子是个白虎星进来了，白虎星表示这个孩子将来会成就一番大的功业。但是同时也是个凶兆，他恐怕会经历很多的恶难，所以杨先生就用了这个白虎星，原来的说法来为这本书取名，大概就是说你看我这一生吉凶参半的一个白虎一样。

说到杨先生很多人就注意到，其实他是一个世家子弟，家里面非常有钱，所以他从小在天津接受的教育，接受一些很多很西化的，现代的贵族教育。一直到后来出去读书，整个过程你会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一帆风顺，甚至顺利得有点太离谱了。

我举一个例子，他当年离开中国要去英国念书，去英国念书的时候，他坐那个船还是先经过夏威夷到美国这么绕一大圈的，去美国还去参加了芝加哥的世博会，在芝加哥世博会上面还看到了著名的大指挥家托斯卡尼的演出。

到了后来他在英国有一年也不用怎么上学，干嘛呢，别的人可能勤工俭学，他就出去玩，他坐油轮去游了地中海一圈，而且他这个游法还与众不同，在中国学生来讲。他坐的是头等舱去游的，那么可以说是非常的幸运，所以前半部这个部分，我们可以形容他，简直像一个贵族子弟，世家子弟，很浪漫去玩耍的这么一个历程。

我不是说他去求学吗，怎么又说他去玩耍了，是这样的，杨先生在这本书里面自己也说了，当年在英国留学的学生大概分三等。第一等就是像他这种的，也不能说是第一等，其中一种一等就像他这种，家里有钱自费出来念书的，这一种就是比较喜欢玩，成绩也还可以人也聪明。

第二种是公费留学，比如说《庚子赔款》，那么这一种没那么有钱，但是都是非常优秀，非常拔尖的学生。

第三种是国民党派去的特务学生，正如所有特务学生一样，都是些很烂的家伙，然后他就属于第一种人。

但是他这种人他又非常聪明，他聪明的很离谱，所以你看他到了英国，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英国孩子要学几年的拉丁文跟希腊文的基本课程给考过了。考过了之后，结果牛津大学收他的时候不相信，你用半年时间怎么搞得定，硬是要他先去外头再学一年，他就是用那一年去玩耍，他念书也没怎么好好念。

不过这里面也说到，当时他后来学成回到中国认识的朋友，像梁实秋也是没怎么好好工作的。原来梁实秋讲，他翻译那些莎士比亚剧本，居然是可以十天就翻译一本出来了，这里头前半部可以说是非常好玩。

但是我觉得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什么？就是这本书英文本的前沿作者是有名的汉学家，也是我们中国文学的翻译家闵福德，闵教授在这里面就说到，说杨先生就像钱钟书先生一样，是他们那一代人很典型的一种中国知识分子，也就是说有世界主义的知识分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回想起民国年代，很多这种人物，就是他们有放洋的经验，对西方的文化非常熟悉，熟悉的程度远胜过我们今天动不动就给你学几种语言。生活方式做派也很西化，很国际性，一大堆国际友人，尤其像杨先生这种，回到中国之后还一对外国朋友。

但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什么，即便如此他却爱国爱的不得了，在牛津的年代就已经开始组织起很多的抗日宣传活动。而且他在那个时候跟很多人一样，家里头有钱，但是信仰确是崇奉马克思主义。第一次去巴黎，就要求去参观巴黎公社阵亡的地点，为什么？因为那时候刚读完马克思写巴黎公社，他太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