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2月29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现在要重新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那段经历，并不是为了要塑造一个很正面、很光大的一个形象，也不是为了要轻易的去否定过去，而是希望能够客观的了解，在建国初期的时候，到底为今天的这个国家，奠定了一种怎么样的一种基础的性格，那么当然这是我一个个人的讲法。但是对于历史学家来讲，最重要的也许就是去客观的认识，当时的事实，而所谓认识客观事实，你必须做到的就是尽量的掌握更多的一手或者二手，或者当时各种原始资料，同时要有一个足够的耐心去耙出这些资料里面的问题，那么还原一个当时比较真确的图景出来，那么在做这种资料上的严谨的勘对，在这方面做一些很敏感的提问，这两点上面，我觉得杨奎松教授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代表人物。那么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今年他出版的两部力著的其中一部，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史研究》这是本论文集。但这个论文集的第一卷里面是自成体系，它关注的就是建国初期或者建国前后的时候，很多重要的问题跟运动，这里面有没有一些内在的逻辑或者线路，可以把它们穿起来看，所以把它集成这一册。

首先今天就跟大家谈一谈这里面其中讲的第一章，建国前夕中共土改政策变动的历史考察，那么这里面，他一开始就提出一个问题，就是抗战胜利结束之后。中共中央开始进行了土地政策的调整，开始做些土改。那么一开始，是1946年有一个比较温和的《五四指示》，这个指示讲的就是不要侵犯中农，也不要变动富农土地，适当照顾中小地主的条件下，通过反奸、轻算、减租、减息、退租、退息等斗争，帮助无地少地的农民从地主手中获得土地。我们知道这个一向都是根据马克思主义或者共产主义的一个基本的理念，就是认为，任何的价值创造都来自劳动，只要说有地主，他是通过比如说放租或者租地，或者找佃农帮他耕作的方法，他这等于剥削别人的劳动果实，那么那些没有地，没有自己的地，耕种农民就很惨，所以要做一个土地改革，要分一下地，那这个分地，一开始还是比较温和的，但是到了后来，出现一场土地会议之后，就变得十分的激进了，比如说中共政策在1947年转向了十分激进的《中国土地法大纲》，那么大力推动没收和平分，也就是说把这些富农地主的土地拿出来平分了出去，尽量让每一家、每一户，村子里面每一家、每一户的土地的面积大小都是相当一致的，那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我们不要忘记，那时候出现很多暴力的场面，过去有很多学者做过很多不同的解释。那么近年来，有一种声音，就是认为是这样，因为那时候很快就在打国共内战，在打这样的内战的时候，共产党需要在农村进行大量的战争动员，比如说通过这种土地改革，就能够收取一定的财政，支持自己的战争，又或者通过土地改革能够调动起那些贫下中农，变成支持自己的力量，成为自己的后援部队，那么这是一个很流行的讲法，可是杨奎松教授认为这么一种好像把当年的土地改革，看成一种政治谋略的说法，不太站得住脚，那么比如说，这里面他就提到，他就总结了一下当时的关于《五四指示》之前的各种的会议上的领导人的发言，就指出《五四指示》的形成，跟当时战争形势，没有直接关联，那么反而使得当时的中共不得不下决心进行土地的改革，主要原因是什么呢？很妙，是因为当各地的根据地的农民受到中国阶级政策的影响，已经开始广泛的尝试从地主手中自己去夺土地了。

那么这个时候，共产党该怎么做呢，这是个问题，如果你说你们这些农民这么冒进不好，想压抑他们，这就变成当年陈独秀犯的右倾机会主义，于是为了不落后形势，中共中央必须也赶上去，鼓励一下农民这个政策，然后这里面就说到，当时就很多的关于这种土地改革的政策，比如说怎么样去分地主的田地、财产，或者是斗地主，就开始出现很多的讲法了，比如说到后来，像康生他去调查了一些农村之后，他就强调，地主阶级在政治上还没有被打倒，而这恰恰也是诸多中共干部，包括许多中共领导人对和平土改充满怀疑的原因所在，因为你只要是和平土改的话，就不可能让农民跟地主撕破脸，那么必须像毛泽东曾经说过的一样，把地主阶级打翻在地，还要踏上一脚，毛泽东就关于必须放手发动群众，用群众运动来与地主决裂的提示，强调的就是这一点。那么所以后来就演变出一个鼓励农民使用暴力，打耳光、跪瓦渣、浇毛粪、剥衣服，要教育农民敢于同地主撕破脸斗争，把地主的气焰打下去。那么后来，这个打该怎么打呢？我就觉得这个过程最有意思的就是，一直有很多中央领导人包括刘少奇，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会不会太冒进了，会不会太激进了，有时候又会觉得好像不激进，不冒进不行，一直在这中间反反复复，比如说刘少奇，后来就讲了一番话之后，当时的晋察冀中央局，马上着手开始部署土改大复查，就提出了真正的95%的农民意见要打人杀人，领导机关也不能制止，一升租金也是剥削，90%以上的群众意见，就是政策，就是法院，群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所以群众当时就要杀人就只好杀人，而且因为这个土改，它这个运动一发动起来的时候，它必须不断的运动下去，那么有时候就要重化阶级，所谓重化阶级，意思就是说，有些地方在共产党的统治下，本来已经化过阶级成分，但现在重新化一遍，重化的结果是什么呢？是大批的中农，这些中农原来恰恰是上一次土改，得益于政府减租、减息斗争，而由贫农、雇农上升上来的新中农，但现在因为他已经变成中农了，结果却成了地主和富农，于是又要给他们来一次抄家，批斗、罚没财产、扫地出门、挖地财斗争，然后后来刘少奇就说，刘少奇就提出过好像有点冒险了，可是问题是冒险的势头已经止不住，而且像毛泽东一直有一种想法，就是矫枉必须过正，就是说如果说要好好斗的话，左倾是不用怕的，应该好好的打出去，那么到了后来，这整个土改就变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暴力，越来越激进了，那么当时后来这些领导人，最后虽然也及时制止了，过度扩大的土改运动，但是它里面的很多的基本问题，已经成为后来历次运动能够浮现的一个问题所在，就是地方上很容易一些斗争运动一搞起来，一发就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