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2月23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昨天说到在中国马克思主义跟达尔文主义是好兄弟、好朋友,先有达尔文,后有马克思,两者接上了,在中国就发挥巨大的影响力。可是,其实在原来、在西方,哪怕就在马克思本人身上,我们都能够看到他跟达尔文的某种隐秘联系。当年达尔文出版了《物种原始》,然后马克思读到了之后,他曾经写过一封信给达尔文表示祝贺,想跟他通信讨论他书里面所讲的想法。后来马克思也在著作里面多次引用跟提到了达尔文,甚至在马克思死了之后,恩格斯在致悼词的时候,也把马克思比附为是人类历史中谈人文现象的,这么一个达尔文。
一直到了20世纪的60年代、70年代,苏联的中小学教科书里面也常常把马克思跟达尔文相提并论。就是说达尔文是我们对自然世界理解的先知,而马克思则是让我们人类理解世界的先知。可是大家要注意尽管如此,在广义上的左派向来跟达尔文,或者《演化论》是有一点很大的矛盾的,是有很多的问题的。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呢?我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特别小的书,尽管小,但我觉得非常有趣,值得多花一天来谈。
这本小书的作者叫彼得·辛格。我想有些读者也可能看过他其他著作的中文版了,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美国政治哲学家跟伦理学家。做特别多关于生物伦理学的问题,也谈到动物解放跟素食的问题,这几年也关注全球化问题。他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是一个非常有争议,但是也广受阅读的一个哲学家。
他写了这么一本小书,这本小书很好玩,叫做《Politics,evolution,A Darwinian Left》。这个说法非常奇怪,这个书名叫做《一个达尔文的左派:政治、演化以及合作》。这本书非常短小是个小册子,大概60多页而已。但是他到底想讲什么?用这么一本小书怎么去讲达尔文的左派,什么样的思想流派可以叫做达尔文的左派,或者达尔文主义的左派呢?
首先,让我们先回到一个很根本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左派对达尔文向来有点欲拒还迎。我们刚才说到了在过去的历史里面,在中国的历史里面达尔文跟左派是相安无事、互相合作、互相欣赏的。可是我们要注意一个问题,就是达尔文主义后来变成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像斯宾塞,我们国人也都很熟悉的一个思想家Herbert Spencer。把达尔文的东西变成了社会达尔文主义,就是把原来演化这个东西适用的地方是个自然界的物种,但是有人开始把它拿来看人类历史,开始相信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竞争,就像大自然之间的个体与个体的竞争一样。
而不同的社会,不同的国家之间的竞争,或者是帝国之间的竞争,文明之间的竞争,也跟物种的竞争是可以类比的。在这个竞争里面,我们才可以求取进步,然后我们必须又残酷的认定适者生存,不适者就要被淘汰。这样的一个说法,斯宾塞提出这个说法之后,当年在美国立刻激起很大的反响,这个反响是支持他的。支持他的人里面有一个最有名的人物,那就是卡耐基了,卡耐基是斯宾塞的好朋友。我们知道卡耐基是个大资本家,在那个年代除了卡耐基之外,还有洛克菲勒,这些美国1910年代、20年代左右的大资本家都非常欣赏达尔文,尤其欣赏斯宾塞改造过的这套社会达尔文主义。
为什么呢?因为有了这套理论,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说,比如说像洛克菲勒这样,洛克勒认为很多人批评他搞垄断,他搞大公司。但是他说什么呢?他说大企业、大公司,这种巨无霸的企业是美国美丽之处。没错,我们会压毁了很多的小企业,我们会吞并很多小企业,但是就像你灌溉一朵美丽的玫瑰,就必须要为它清除杂草一样。
然后,卡耐基也相信物竞天择的理论,恰好能够用来说明残酷的市场竞争。在这个市场竞争底下,你失败的人,你就注定要被淘汰,这是没办法的。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它产生的一个影响是什么呢?就是它会让人感觉到,它非常符合资本主义里面的丛林法则,它非常符合某种原教子的自由主义的想法。这是一点,让左派觉得无法接受,因为左派应该是天然同情弱者,要讲社会平等的,他不愿意接受那么血淋淋的、残酷的,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斗争,而认为一些弱者被淘汰出界之后,政府不用管他们,社会也不用给他们福利,大部分左派都接受不了这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知道包括像法西斯,像纳粹,他们这样的想法之后,也受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你比如说像希特勒,他们这帮人认为人类就是要不断的进化,不断的进步,而在进化过程里面有一些次等的物种会拖垮我们人类,拖慢我们进步的脚步,所以我们要消灭他们,清理一下他们,就像清理花圃里面的杂草一样,而那些人就是犹太人了。你看这种种的这些极右的说法都跟社会达尔文主义有关,那你怎么叫左派能够安心接受达尔文呢?
而这里面彼得·辛格就要提出一个他的主张出来,但是在这个主张提出之前,我们要先小心留意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什么呢?是所有社会达尔文主义都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包括彼得·辛格现在都要处理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所谓的Natural fallacy,自然谬误的问题,自然谬误这个想法最早是来自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他有个很简单的说法,也很有名的说法。这个说法就是我们不能够从“实然”推出“应然”。什么叫不能够从“实然”推出“应然”呢?就是说,我们不能够认为,我们应该把道德领域的事情跟自然事实两个领域分开。
比如我们可说从自然事实上来讲,人类充满了欲望,男人天生很好色,但是我们不能够由此推导出来,男人好色是合理的,甚至是道德的。所以他们就算有时候强奸女人,这也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符合人类动物的、自然的本性,这个说法明显站不住脚。可是假如你今天说,我们的社会道德也应该建立在一套物竞天择的自然原则上,这不就是一个自然谬误吗?就是你先看到一个自然事实,物种会演化,然后就认为人类的道德也应该以竞争为上。正义不重要,强权才是公理,这样的说法就叫自然谬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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