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0月30日《开卷八分钟》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现象，就是有时候你会看到一些名作家，或者大学者，看他的办公室的照片，或者有的人去访问他，你会发现非常乱，那个桌子一堆一堆的文件。有时候我就真的见过一些学者，他真的是埋首书堆，他那个桌子那些书、文件堆的程度之高有半米那么高，他整个人坐在桌子上的时候，就好像被掩埋在里面，头都不见了。然后他必须站起来你才看到他的头出现。

那么这些人偏偏有时候我们会注意到，可能是一些很有名的大学者，很有创意的人物，比如说爱因斯坦，他是出了名的乱。曾经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好吧，很多人认为我桌子那么乱，代表我头脑混乱。但是那个桌子上什么都没有的人，是不是表示他脑子就空白一片呢？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了，到底我们日常生活，甚至是整个社会经济里面，是不是应该要整整齐齐，还是越乱越好呢？

我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书，这本书叫做《乱好》。那么原来的英文名字就是《完美的混乱》，它的作者叫做亚伯拉罕森，这个作者其实是个哥伦比亚商学院的管理学教授，跟我们前几天讲的大概都是经济学不一样，今天这本书就比较轻松，是一个管理学的角度来看，我们日常生活里面，我们对某种理性秩序的迷恋到底有没有道理？

比如说，一开始我们先来看一个例子，这个例子是我们这些爱书人常常遭遇到的问题，就是书房应该是整齐好，还是混乱好？书店应该整齐好，还是混乱好？我们理性上告诉我们，到书店当然像书城那种书店就很好，又大，品种很齐全，然后分类很清楚。可是有时候是有例外的，比如说这里边就提到，在波士顿有这么一个书店，叫做新英格兰流动图书市集，它就像个大货舱一样，它那个书很多是来自出版社卖不去的货，用非常低的折扣卖给它。它当然也有新书，但是乱乱的堆在一起，它那个堆法，是居然有时候，那个出版社那个书箱运过来，它就拆了那个箱盖，那个纸皮，然后上架都不上，就那么堆在那儿，堆在地上，顾客就在里头找。

而且它的书不是分类的，是按出版社摆的，这家出版社摆这边，那家出版社书摆那边。你顾客找书，等于是按照出版社来挑书。无论从什么理由来看，这家书店都不可能干得好。但事实相反，这个书店已经干了几十年，生意做得很大，大到什么程度？这个旁边，它有好几家美国的那种大型连锁书店生意都不如它。

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再看这个书店里面，那些店员更古怪。它的老板居然容许店员有时候去分类，而这个分类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店员，我看到有这么一堆书，我主动发明一个分类，譬如说我发现这些书，全部都牵涉到一个长胡子的老头，所以我给它发明新的类别，这个类别叫“长胡子的老头型书”。然后就一柜，这些书里面可能有的是心理学，有的是作者长胡子，有的是小说主角长胡子等等。但是偏偏很多读者觉得在里面能够找到趣味，这到底是为什么？

让我们回到一个很根本的问题，很多人都相信，我们的生活环境，尤其是办公室，应该是越有组织，越大干净，越整齐越好，你本能会相信那些东西收拾的很整齐的人，比如说我们看财富杂志，时尚的经济杂志里面，那些成功的执行长、CEO、总裁大老板，你总觉得他办公室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当然他们是有秘书帮助收拾，对不对？可是作者就提出了，花费这一切的时间、经历、金钱，来对付混乱无序，再考虑愿意付出代价背后所隐含深刻而普遍的焦虑，你会认为追求整齐，有什么好处呢？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能够找到一些证据，比如说一般讲，整齐跟秩序使我们更有效率，通常也更见成效。整齐跟秩序用有用的方式简化并且架构世界，整齐与秩序减少错误与疏忽，并有效过滤周遭的混乱，整齐与秩序在美感上令人愉悦、放松。

但是亚伯拉罕森就找出了大量的调查结果跟例子，发现很多自认为桌子非常整齐的人，和那些认为自己桌子相当乱的人相比，工作的时间，找东西所花的时间，反而多出了36%。而且还不计算，就是你想想看，你如果每天都要把自己的桌面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所有的信件、文件分类分得非常好。你花在这种分类上面的时间，又有多少？你整理名片的时间又有多少？反过来，这些就是所谓的整齐要求的代价是非常高的。有时候它高到一个程度，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然后亚伯拉罕森就反过来讲了，乱相比之下，除了没有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呢？它的好处在于，比如说我们举个例子，他又举了一些的杂货店，五金行，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这个经验。你到一些杂货店、五金行里面，你会觉得他们东西堆的乱七八糟，跟超级市场没法比。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些五金行，它的营业额却是非常非常高，生意非常好。这到底是为什么？首先第一，他们所有东西密密麻麻一堆放在这儿，比如说同类产品一堆，他没有摆进后面的货舱，结果反而节省了很多的空间。又由于它挤的太麻烦了，顾客本来只是要买这样东西，很意外的常常会发现它旁边挤着一样不相干的，因此勾起他的消费欲望。同时这个货舱里面，它没有什么整理，常常堆着多年没有用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很可能是遇到大事的时候就卖的出去，比如说好雨积水的时候要用到的抽水机跟手管、水管，积雪的时候要用到的铲子和溶冰剂等等等等。

那么另外，它的店员也跟别人不一样，超市比如说五金超市里面，卖东西的店员，他知道什么东西放那里。但是绝大部分的时候，他是依靠顾客自己来找东西。但是那种传统杂货店，他依靠是一个店员对这个店面空间，每一样货品的熟悉程度来决定的。当然，对于学者跟作家，或者很多艺术家来讲，乱的最大好处就在于，我们知道你书如果放的稍微乱一点，有时候你会发现很多意外。有一些书你本来不大想看，但是因为它夹杂在一堆你想看的书之间，你好奇的翻一翻，带给你一种莫名其妙的联系，带给你一种新的灵感。因此这里面就说了，有时候乱往往就是活力，它能够把不相干的元素松散的聚合起来，因此乱的系统，更能够因应冲击失败，也更不易遭人模仿。当然这不是说所有的乱都是好，但是至少这里面提出一个有趣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