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0月2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最近几年，关于自由派跟新左派的争论好像淡化了一点，但是这个争论留下来的一个固定印象，已经深植在大家心中了。就是很多人一谈起新左派跟自由派的争论，就有这么一个很简单的二元分化，就是觉得自由派都是一帮主张更激进的市场改革，让中国变得更加资本主义，同时政治上要求自由、民主、人权。而所谓的新左派则反过来，主张一种国家主义的威权统治，赞成一种比较倾向于公有制的社会经济跟更广泛的福利保障。那么同时对外要捍卫自己的主权，要保卫好自己的民族利益，国家的利益等等。

那么这样的说法其实是非常非常的简化，而且不符合真相。但是我发现我们中国自己的人，去谈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容易谈得那么透彻跟清楚。反而像我这两天在介绍的马克·里欧纳德，他一个外来的人，他从旁观察中国思想界，我觉得他倒是能够说的相当清楚，指出我们刚才所有的这些二元分立、二元对立是多么的简单，多么的成问题。比如说我们来看一看，这里面他说到，像我们昨天提到张维迎这些经济学者，过去是我们市场改革里面，背后的经济学上的一个大脑跟智库。但是最近受到新左派学者的围攻，就好象显得这个声势有点下滑了。

那么新左派攻击他们的地方是什么呢？其实新左派，比如像胡鞍钢、崔之元他们这些学者，主要想提出的一点就是我们国家现在是需要有更强大的中央政府的执政能力。他认为，在这里马克·里欧纳德就说，过去经济学家传统上认为，大政府是坏的，小政府是好的。但是中国的新左派学者却认为大政府不是坏，而是要有一个恰当的执政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所以他这里边就说到新左派正确的主张，国内消费只有在人民感觉安逸的时候才会上升，所以就需要有社会福利来保护中国人民不受疾病、失业或老年的危害。

这些我们可以看到，就是近年很多我们国家在施行的政策的路线，的确是受到这种思路的影响。但是你是否因此就说，新左派，像平常人，大家以为那样去反对民主改革呢？这个说法，真是大谬不然。比如说这里边就再三提到汪辉他怎么讲，他说像新左派的汪辉主张“在缺乏更广泛的政治改革之下，新左派的议程没有发展的可能，因为中国的新贵对政治是有约束力的，你需要民主”，汪辉这么讲了，“你需要民主，才能赋予政府权力，以从特别利益团体手中，取得财富作为公共财之用。在1990年代，自由市场和独裁政府之间有个二分法，人民认为经济改革有效，我们可以晚一点再来改革政府。但现在我们了解到，许多我们面临的问题都是经济改革下的产物，而我们需要政治改革来矫正这些问题”。你看这些说法，是不是相当接近，平常大家以为好像是民主派的说法，而这些说法，这是很多人误解的汪辉提出来的。

另外一方面好玩的就是有一位北大学者潘维，潘维他是认为像俞可平他们那样子，在平昌县这些地方搞民主选举实验，是行不通的。他认为西方的民主制度不能够照搬到中国来，他认为这些民主模式、选举在中国实行的话，到最后就是赢者通吃。而且去竞选的这些官员，肯定不只是服务选民，还要服务财主。换句话说，他认为中国的土壤不适合照搬西方模式。你这么一听，你大概会以为，这个人肯定是一个国家威权分子，对不对？错了，他不是。这里面就说到，这个潘维他认为，坚信法治这一点反映出，因为他是相信法治比民主重要，他说坚信法治这一点反映出，他其实是赞赏市场改革议程的，他说民主根植于一种信念，那就是选举终究会选出好的领导人，法治的根源在于对人的不信任，他不信任任何当权者。因此潘维模式的核心特质，反过来是在一个非常小的，类似美国跟英国新自由主义所讲的那种小政府。

所以你看，刚才这么简单的一个介绍就已经让我们注意到，过去大家以为很左的，其实在某些方面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么左。或者大家以为很右的，但也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么右。因此这个左右的二分法，其实已经变得非常的不恰当了。

那么马克·里欧纳德在这本书，其实是想提出来几个很重要的观点，这个观点就是他认为，中国在走一种黄河式的资本主义，这是其中之一。什么叫黄河式资本主义呢？这其实是他杜撰的名词，就认为中国想找到一种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是跟英美那种盎格鲁-撒克逊传统不一样的，是强调有市场的竞争，但是同时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去提供很多的共有财，去提供很多的社会福利、教育、医疗等等。

另外一点他就说中国想做一个围城世界，这个围城世界也是一个杜撰的名字。坦白讲，这两个名字我都觉得说的不大好，但是姑且我们了解一下他讲什么。围城世界是这样，他认为过去以美国为首的这种西方，他们搞国际组织，搞全球化是认为多边的协定，各种的条约，各种区域性联盟，会减低这些联盟里面的不同成员国的国家主权。

可是中国现在想法却恰恰相反，中国是搞主权外交，什么叫主权外交？就是透过参加很多多边协定，然后确保大家做生意就好了，然后不要去干涉别国内政，捍卫自己的主权。所以跟美国那一套完全相反，美国那一种国际观念，就是认为越多的国际组织，像世界银行这些组织，会削弱每个国家自己的主权。但中国却是透过参加国际组织，来捍卫自己，乃至于其他国家的主权。那么这里面包括了一些比如说令人尴尬的国家，像津巴布韦，我们知道津巴布韦的总统夫人前一阵子在香港才公开打了记者嘛，但是我们拿她没办法。在很多人看来，这些国家都很有问题，人权记录不好。

但是中国提出的一个外交观点就是我们不能搞人权外交，要尊重他们国家的主权，是不是？同样的，中国在做民主改革上面也有自己的一套，就是要做一种商议性民主，这一点其实甘阳在介绍这本书时候也都提到过了，比如说我们在中国可以看到，重庆搞越来越多的公听会，或者像浙江的温岭市底下的泽国镇，他们做什么？咨询性的商议政治，也就是说先从镇里头随机选一些老百姓代表出来，然后让他们先代表民意，给他们专家的意见，让他们去决定一些政策怎么走？这样子的一种民主选举、民主政治，在我们作者看来就是一种什么？就是今天中国想做一个厨师，你没办法选，没办法换，但是他要做什么菜，随便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