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9月18日《开卷八分钟》 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很多人批评今天中国社会出现一个道德败坏的现象，就说的是因为我们中国人没有信仰。似乎我们都认为，只有宗教信仰才能够让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产生健康的道德状态。到底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宗教信仰，才能够让人变得比较道德？又或者说，我们有些灵性上的需要，只能够通过宗教来满足呢？关于过去几天我们谈的这些无神论的理论家，或者学者、知识分子，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好像都还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很令人信服的答案。

今天我就给大家介绍一本书，这本书，叫做一个无神论的灵性小书（《The Little Book Of Atheist》），作者叫斯鹏维勒。斯鹏维勒是谁？他是法国一个很有名的哲学家，但是他的整个风格，跟一般平常我们所知道的那种很深奥、复杂、前卫、先锋的法国哲学不一样，他是一个非常擅长用大众容易懂的语言，跟大众沟通的这么一个大众型哲学家。比如说像这本小书，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册子。

在这本小书里面，它首先讲了一点，他说他从小，也是一个天主教徒，在法国的时候。但是后来他变成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他跟我们前几天介绍的那些不同的地方在哪儿？虽然这本书的三分一的篇幅，都在讲为什么上帝不存在？他总结了过去很多哲学家的论证，去讲上帝不存在的理由。可是他跟其他无神论者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对基督教文明有更多的尊重之心，他认为基督教文明，尽管他们相信的神是不存在的，或者没有理由存在的。可是他认为，他们带来的这个丰厚的遗产，就是我们所说的这些宗教生活，酝酿出来的种种美好的东西，是值得尊敬的。

然而他始终认为，一个人并不需要是宗教信徒，才能够当个好人。比如说，他就谈到了，坦白讲，难道你真的认为，只有相信神，诚实才是比较好的事情，勇敢要比懦弱好，慷慨要比自私好吗？难道说，没有神的存在，刚才我们说的这些道理，就全部都要反过来了吗？所以他提出，人可以没有信仰，但是不能没有虔信，虔就是虔诚的虔，或者说虔敬。

这个虔敬跟信仰有什么分别？他认为信仰指的就是对一个有神宗教的信仰。但是你对某种价值的认同，一种承担，它却是一个虔敬。一个人完全可以不信神的存在，但是对爱，对正义充满了热诚跟担当。然后他就提出，但是很好玩，他跟很多的西方无神论者一样，就是他们试图把佛教这些东方宗教，排在宗教之外，因为这些佛教，这些宗教，都不像西方有神宗教一样，他们有这样一个想法在，这个当然是很可以再去争论的，但是我们先不去管它。

然后他后面还说到，宗教的确能够带来很多好处，比如说宗教能够带来一种人类社会必须要有的团结感，宗教能够酝酿出很多的品德，但是这一切，我们都不需要，都不必然一定要有宗教，才能够相信这些价值，才能够有一个我们人类团结的社群出现。但是这本书最重要的一点，最主要的部分，其实是它最后那个部分，为什么？它要探讨一个问题，就是人类向来都强调有灵性的生活，而灵性生活我们常常是跟宗教联结在一起的。

这本书它是无神论者写的，斯鹏维勒想提到的就是说，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一样可以有灵性生活，而不需要有宗教信仰。什么叫做灵性生活呢？所谓的灵性生活，它指的就是人类对宇宙的无限，对自然的崇高，而升起的一种莫名其妙的，超乎语言之外的感受。这种感受，很多的宗教信徒都能够（领会），比如说佛教徒在冥想的时候，或者在坐禅的时候能够领会到，或者一个天主教徒、基督教徒能够在他们的每周的礼拜里面，感受得到。或者是穆斯林能够在麦加朝圣浩大的场面里面感受到一种超乎个人的，对无限的一种接近。

但是这种感觉，他认为，也不一定只是要宗教信仰的人，才会具有的。然后他就举了他的一个例子，他说他20多岁的时候，曾经在一个中学教书。那个地方就在法国跟比利时的边界，有一天晚上，他跟他的一个朋友，走入那个地方的森林里面，要走回家。然后在那个路上，们开始是聊天、唱歌很开心，后来慢慢的静下来了。静下来的时候他发现什么事？他发现，他的头脑的思想，好像一下子空白了，然后呢？他突然非常强烈的感觉到，世界就在身边围绕着我，这树林里面有一种深沉的黑暗，而天上的星空是那么的明亮。森林中的各种的声音，那么使得森林中原来的寂静变得更加的深奥、神秘。这时候他突然陷入一个没有语言，没有意义，没有问题，只有一种狂喜，甚至惊喜，一种接近无限的感受。

这样的感受，弗洛伊德曾经形容，叫做“Ocean feeling”，就是海洋般的感受。这个海洋般的感受，弗洛伊德是从罗曼罗兰那里借来的，是形容一个人，他在宗教上接近的一种灵性的体验。所以这里面斯鹏维勒就说，这样的一种体验是很珍贵的，是能够让一个人接近崇高的，是能够让人感觉到世界上有超乎个人的事情，让我们觉得我们有限的生命之外，仍然有无限的存在。

但是他说，我们仍然不需要假设一定要有一个神，一个超自然的神，我们才能够有这样的一种体验。而这样的体验，他认为是重要的，为什么？因为哪怕像他这样，他说他是个唯物论者，一个唯物论者，他的存在的前提就是假设有灵性，这话怎么讲？假如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有物质，你怎么说明什么叫物质？你必须在知识上、概念上先假定，有非物质的东西。当然这只是个逻辑上的假说，到最后他其实想讲的是什么？有一点像我们昨天介绍的那本，就是《再发明神圣》，或者《再创造神圣》一样，他其实很接近一种自然神学。这种自然神学是这样的，就是认为我们的大自然本身，我们的宇宙本身，就已经很奥秘，就已经很美妙。他就会带给我们一种超乎日常状态的感觉。我们可以有灵性生活，我们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圣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就是整个浩瀚的自然，作为一个总体带给我们的。而我们不需要去接受有一个神，它创造万物。我们完全可以在演化的神庙的面前，感觉到赞叹演化的奇迹，可以在面对大海的时候，感受到这个自然的大海的浩瀚无垠给我们的震撼，或者一种往上拔高的升华的这样一种感受。

  《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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