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8月5日《开卷八分钟》 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以前曾经在节目里面介绍过季先生做的佛学研究方面的一些文章，但是我们当时还没有特别着意的向大家讲讲，他做佛教史研究上面用的一些方法，跟他的一些看问题的一些特殊的角度。我们今天就从《季羡林文集第七卷》佛教这里面，挑一篇文章出来，看看到底他是怎么来做学问。

比如说其中有一篇文章叫做关于大乘上座部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是佛教徒或者你对佛学、佛教史不熟悉的话，你不觉得它是个大问题。但如果你稍微有点认识，你一听这个名字，你就觉得刺耳，为什么呢？因为上座部这个叫法一般被认为绝对是小乘佛教才有的东西。

那么既然是小乘佛教才有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叫做大乘上座部呢，大乘就是大乘，小乘就是小乘，上座部是小乘的，那为什么大乘会有上座部呢？那么季先生到底想谈什么呢？他就提到原来他之所以写这篇论文，把这个名词拿出来研究，是因为玄奘法师就是唐三藏在《大唐西域记》里面，有五个地方提到了大乘上座部，所以他就问了，大乘本来没有所谓上座部和大座部之分，因此就给各国研究《大唐西域记》的学者带来了问题和困难了。

那么为了要了解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唐三藏会写到大乘上座部这回事呢，他就先把《大唐西域记》提到大乘上座部的五个地方，先抄出来，先抄出来，然后接下来他再去看看。《大唐西域记》被认为是很重要的书，我们知道，玄奘法师这部书，尤其要研究印度的话，必须要看这本书，因为印度这个国家像季先生研究它就知道，印度这个国家跟我们中国截然不同，它是没有一个历史的观念，没有信史的观念的。就是说关于玄奘法师那个年代，到底印度有的历史是怎么样的，他们自己是不记载的。

所以反过来很多研究印度古史的人，是需要看《大唐西域记》来了解那个时候印度什么情况，OK，闲话不提了，那么季先生就介绍了法文版的《大唐西域记》，英译版的、日本版的、印度版的来讨论《大唐西域记》或者翻译它的时候碰到了大乘上座部，这个名词的时候，他们怎么处理。

他就逐一逐一介绍，逐一逐一分析，然后就是说你看有的人根本没看出问题，有人看出问题提出解决办法，但是不能令人满意，有人最初没看出问题，但是逐渐看出来了，可是仍然没有令人提出满意的方法，这种做法是为了什么。

就是说他为了研究这个课题，他注意到这个课题，那么季先生就要去看，有没有别的学者注意到，他掌握多少种语言，就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语言，他就从那些语言的学者里面来看，因为中文世界大概没有人研究这个问题，就不用管了，去看别的国家，有没有人碰这个问题，有的话我要看，那么看他们解决的对不对，要是答案都说的很好了，我就不用再搞了，但是仍然不让人满意，所以我要研究下去。

那么接下来怎么研究呢，他就去看《大唐西域记》提到了那五个地点，就有五个地方出现过大乘上座部的情况，然后就从中国的历史文献，找出关于那五个地方的佛教分布的描述，好了，然后他就再回头来，再去比较一下，就发现这所有的，这五个地方的描述加起来。比如说《大唐西域记》里面，关于它的描述加起来之后呢，可以看出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就是玄奘法师他提大乘上座部有几个解释，第一你很本能的会想，是不是中间应该加个标点符号。

比如说其实不是有些地方的人，他研究的佛学，他学的佛学叫大乘上座部，而是他又学大乘，又学上座部呢，那么根据他罗列过了大唐西域记里面的，所有的玄奘法师的语言的使用习惯之后，可以确认这是错的。

为什么呢？因为每次玄奘法师在提到有一个地方的僧侣，大乘、小乘都修的话，他会叫做学无专习，要不就说他们只讲大乘或者小乘，要么说了什么乘再加个部派，所以大乘上座部是的确只能够理解为大乘里面有个上座部，好，那么接下来就要慢慢逼近这个核心了，大乘怎么会有上座部呢？

季先生就说了，大乘和小乘的形成跟部派的形成完全是两回事，我们知道佛教是经历过几次的分化的，第一次的分化跟分裂，就是部派分裂。我们今天认为，部派分裂有上座部跟大座部的分裂，那么后来这都还是小乘，后来才分出大乘，季先生很敏感的意识到，这两次分裂依据的原理是不同的。第一次的分裂是关于律有歧见，佛教不是讲经律论，律就是平常佛教徒也好，僧侣也好，你做什么事情，该怎么做，你的律责是怎么样的，关于这点有分歧，所以分成了部派。

而大乘、小乘则主要是个教义上的一个分别，因此我们就可以说了，有可能会出现你是上座部的律，但是你的教义是大乘，是有可能出现的，然后他再下来，进一步研究玄奘法师提到的那些地方，他就注意到推论出来当时的斯里兰卡的无畏山寺这一派，就是刚刚形容的这种状态，就是上座部的律法，但是学大乘的教义，那么这个时候呢，这种大乘他叫他是原始大乘，那么后来大乘有些教义是反过来渗入到了小乘的上座部里面。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面，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观察出来，就是说佛教的发展，远远比我们平常以为的要复杂的多，从玄奘法师这么简单的一个名词，它的记录名词我们就可以推论出来，原来曾经有过一个时间，就是小乘佛教他的上座部里面，有些人又回过头来接受了这些大乘思想混了进去，因此透过这么细的一个小细节，小名词，对他的敏感就能够提出一个在佛教史上很重大意义的观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