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有这么一种关于历史的一个妙谈，就是说整个中国现代的改革，乃至于革命的都是广东人在背后搞起来的，这说的我们广东人非常的自豪。那么没想到原来连五四运动也可以用这样一个角度来理解。

我今天给大家介绍这本书就可以说是用广东思路的一种五四版，这本书叫做，1919一个国家的青春记忆，《重返五四现场》，作者是叶曙明先生。那么叶曙明就是一个广东作家，过去也写过不少关于广东的事，比如说写过一本书叫做《广州旧事》，还有《其实你不懂广东人》等等等等。

那么很多人认为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一个历史作家，看这本书你的确不得不同意。话说回来这本书的出版，我觉得也很有意思，为什么呢？因为今年大家知道是“五四”90周年，我原来预期肯定会有大量的新书要出的，但是没想到目前为止只看到三本，而这本就是其中一本。

那么我们刚刚说广东，这本书提了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结构，就是他讲“五四”是从两个广东人开始的，一个就是梁启超，另一个就是陈炯明，这两个人怎么样跟“五四”拉上关系呢？我们知道其实梁启超在“五四”运动里面扮演的角色很微妙，过去常常被人忽视，忽视了什么？就说当年在巴黎和会把电报打回来告诉北京的哥们儿，说那边有人要预备卖国了等等等等这些消息，其实梁启超在穿针引线的，而梁启超当年跟北京政府已经搞的非常非常的僵了。

我们知道这本书里面就谈了很多梁启超 在“五四”前的种种的活动状况，那么这里面有很多很有趣的段落，比如说讲到他当时写过篇非常震撼的文章叫，《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就痛骂君主立宪论，跟他的老师康有为翻脸。他不是骂君主立宪，因为他自己当年也支持君主立宪，而是有人想用君主立宪之名，想办法去恢复帝制，那当然指的就是袁世凯。袁世凯事先看到这篇文章，非常担忧，怕梁启超这支笔厉害，居然说给他20万，你能不能不发这个文章？没想到梁启超他就说，我当然不能。然后他就把这个钱原封必还，并且决然表示，就算全中国四万万人里面有三万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都赞成帝制，我梁某人一人断不能赞成也。

那么这本书说回来，前面讲完梁启超，后面进入正题讲“五四”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这样子来穿呢？是因为叶先生有一个观点，我觉得隐隐约约他有这么一个线索，就是认为“五四”里面我们能够看的到，就是有一些激进化的一种倾向在里头。可是问题是我们怎么去理解这种激进化呢？如果我们说“五四”，我们原来争取的是自由、人权，这是里面很重要的一个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在里面又是怎么样被隐没、被忽略的呢？从刚开始梁启超争取做新文化运动，虽然梁启超想要救国，想要启蒙中国，很多人讲他是赞成（有新）国民。但是问题是，他也很注重个人的解放，尤其到后来，他也反对以前太过注重只讲国家，而不讲个人这个问题。

好，我们来看一看这本书里面有些部分，就提到了一些历史上很有趣的段落，例如这里面就说到，5月4号那一天，学生与警察的表现历来有不同的评价，年轻而激情的学生参与政治示威活动大致上有两种不同的心态，一种是立志演绎宋代太学生伏阙上书，请求抗金的现代版。另一种就把自己看成是聂政操琴、荆轲献图，这样的要有一己的生命求社会正义。

那么我们想想看，当时学生们做的任何事情，社会舆论都是一面倒的支持，一面倒的叫好，凡是警察抓学生的就都是残暴、野蛮、专制。可是这时候有一个人在当时提出意见是与众不同的，于是也曾经引起公愤被大家批评的要命，那个人是谁呢？就是从来都敢一个人跟其他人意见不一样的梁漱溟先生。他说，身为北大教师的梁漱溟认为，即使学生们的目的是正义的，也不能作为侵害他人自由的理由，主要讲的就是火烧赵家楼那场，就是说你们出来游行很正常，但你不能够动手、烧人家房子、去打人。

那么他就写文章讲，我愿意学生事件付法庭办理，愿意检查厅去提起公诉，审厅去审理判罪，学生去遵判服罪。因为在道理上讲打伤人，是现行犯，是无可讳的，纵然曹、章，就是挨打那些人罪大恶极。罪名未成立时候，他仍然有他的自由，我们纵然是爱国急功的行为，也不能够侵犯他，加暴刑于他，对不对？那么这种言论，现在看来是非常理性、非常清醒。最新这期《读书杂志》的“五四”专辑，还有人特别从法律观点，来讲到梁漱溟，也是讲到这个事儿。但是问题是，当时爱国大义当前，这种声音我们就顾不下了，你说是吧？

5月4号在赵家楼，是因为纵火伤人的刑事罪而捕人。到了6月3号我刚刚前两天也说过就有白色恐怖了，是以街头演说、抗议示威、罢课等罪名，也就是言论思想表达罪，行使宪法权利罪去抓捕学生，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这件事情要非常小心的区分出来看。

那么为什么这本书到最后会以陈炯明来结尾呢？看起来一个跟“五四”完全不搭杆的人，其实有这么一条线索，就是陈炯明在广东执政的时候，是请过陈独秀下来广东当他的教育厅厅长，希望怎么样把广东搞好。而陈炯明这个人，我们现在都说他是个军阀嘛，对不对？对孙中山不利嘛。可是陈炯明，你如果在广东待过，你就知道很多广东人对他印象非常好，为什么呢？

我们看这里边这么讲，当时你可以说他完全是整个从晚清开始的，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继承者，甚至不只是思想上继承，而且趁着他有军事政治的实力想施行出来，他把禁烟、禁赌作为建设广东为模范省的第一炮，在全广东92个县里面推行自治。他就对人说，现在我们中国的自治应该由村庄上施行，依次发展，及治于与全县、全省与全国。现在广东已在村里面实行分区，自治村里面警察和税收居然是由人民置办，这是当年陈炯明治下的广东。

然后有一些，光是他这一讲不算，有人就观察，就说，当年的广东很特别，尊人道。严禁警察无故鞭打人力、车夫。第二，言论自由。广州市日报有33家之多，虽然骂当局，但是也从未加以干涉。第三，整风纪。第四，提倡工会。第五，卫生、行政都有专门人员。

所以，我们的作者叶曙明就说，什么叫新文化？这个就叫新文化。但是我们知道后来他反对孙中山，所以他也就被人骂的一塌糊涂。而他俩的分歧在哪儿呢？就是孙中山认为国民党执政不能够马上举行宪政，要先“训政”，教育大家怎么去学习宪政。但陈炯明认为这个做法根本就违反民主精神，是违反了真正的宪政精神，哪有什么训政这回事。到了后来，持这种主张的陈炯明就变成军阀了。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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