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梁文道:其实台湾有很多小说家,很多作家都喜欢去谈遗民的心事,写这种失落的感觉。可是我觉得骆以军最特别的地方,跟他们不一样,就是他不会把这些状态,写得特别忧愁、哀伤,很静态的这种感觉。相反的,他写得非常的狂暴。他似乎想告诉大家,中国历史上,或者台湾这些人他们感受到的,一切的失落,被丢弃,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的,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活该要灭绝的一群物种,活该要绝种的一群人。
比如说像西夏王朝,为什么到了最后,他会变成那样,剩下最后一队骑兵不断的逃亡,逃离蒙古铁骑的时候,明明在逃亡,他们自己还要拼命的仇杀。然后路过,把救济他们的村庄屠戮一番。然后到了最后,他们越来越不像人,退化成野兽,或者说是进化成更原始、本能的野兽了。
那么骆以军的小说,最有名的一点,就是他语言非常的粘稠,密度非常高,文字修饰非常的华丽。特别是他用这么华丽、萎靡的语言,去写暴力跟性。到了这本《西夏旅馆》,已经达到了我觉得是史无前例的高峰了。我随便念一段,大家别吓着。他在里面,就有一章叫杀妻者,他讲的就是西夏建国者李元昊。李元昊是个什么人?他说李元昊这个人,他是这样,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遗弃、嫉妒。面对被遗弃者,歇斯底里,而心虚佯怒,乃至于暴力相向,因嫉妒而起的谋杀,造谣,借刀杀人。对情敌一家的灭门血案,淫人妻女,杀了最忠实的哥们,然后上他娇滴滴的老婆,也就是你该称呼她当嫂子的那个。杀掉情敌,还有他的儿子。上了自己儿子的女人,你该称呼她媳妇的那个,或是送自己的妹妹上哥们的床,教她如何张开双腿,以魅术弄的一帮哥们神魂颠倒,最好让他们的精液一捧一捧打进她的子宫,怀上他的野种,好整个谋夺掉他全部的家产。林林总总,眼花缭乱,应有尽有,简直可以开一间败德爱情故事博物馆,讲的居然就是西夏的建国者,李元昊。
为什么呢?我们看李元昊这个人,他在里面就提到,他是这样一个人,李元昊一辈子有7老婆,他创立了自己的帝国,他要创造自己的文字,他野心非常大。但是这个人永远是阴冷,永远充满计算,天性多疑,嗜杀,骨子里面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暴力。但是又有一种雄性本能,就是每天想的不是杀人,就是强奸女人。
然后一辈子娶了7个老婆,7个老婆,全被他杀死了。比如说他的第一个老婆叫做卫慕氏,这个卫慕氏其实就是他妈的那个家族。也就是说,把妈这个家族,有一个小女孩,是他的亲戚,嫁了给他。但后来他怀疑这个家族想夺权,于是怎么样?他就去把这个,要诛灭她妈族的整族人,血洗全族。
然后这里面说,甚至要用毒杀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想象这样的画面,他的阿姨们,浑身是血的躲进他母亲的帐幕,掩面哭泣着,你那头小狼,那个从小我们替他洗澡,玩弄他小鸡鸡的男孩带着人,提着铁刀,把外头杀的一片血海。
然后呢,他不只把他的妈杀了,把他的老婆杀了,连他跟他老婆生下来的那个儿子,他现在认为是个杂种,是一个阴谋叛乱族,一个少数族群,他们这个家族留下来的孽种,把他也都杀了。
然后呢?中间又死了一个女人。直到第三个女人野利氏是真正可以和他匹配的女人。这个女人美貌妖艳,连李元昊对她也忌惮三分。但是这个人,等于怎么讲?是一个非常的野性,非常的充满魅惑力,好像就能够把李元昊给压制住。
但是问题是,她本身又是一个很危险的人。而李元昊怎么不会认识到这一点呢?那么其实中间呢?他也有过第4个,第5个太太。但是后来呢,他们就把她们都杀了,只留下第3个老婆,还有办法能够搞得定他。
然后这边又说到,他怎么样对待这些他爱过的女人呢?是这样的,杀杀杀,杀光那些曾经欢爱欢魂的女体,那些握在掌心的白色乳房,用劲的时候,她们会发出难辨是恐惧、欢爽,或单纯是疼痛的哀鸣。他总不知道拿那些像牛奶河流,不断变换的美丽身体怎么办?她们总和那些珠摇佩罗的声响,绫倚缎的触感,或麝香、檀木的气味混淆了,弄乱他的观伦次序。
然后呢?他就这样子,你看这些文字,多么的复杂,多么的混乱。到了后来了,唯一治的住他的老婆,第3个太太,野利氏,跟他生了两个儿子。
这个大儿子,本来是一个挺不错的儿子,但是这个大儿子,后来也没有办法,跟他老爸,说着说着话气死了。因为他劝他老爸,不要老是那么喜欢杀人。可是他老爸一听就骂他,怎么能够不杀人了?这个儿子,就死了。
那么后来第2个儿子呢?不错,第2个儿子,就跟大儿子不一样,大儿子生性善良。第2个儿子长的像他爸,性格也像他爸。然后后来呢?他替这个儿子要娶一门媳妇。娶一门媳妇,就成为了他的悲剧了。
这边讲到,这个家族的悲剧尾巴,该从他的第6任妻子没移氏说起,这个呢?怎么讲呢?可能混有维吾尔族血统绝世小美人,原来就是他赐婚给他儿子的太子妃。
该死的是,她实在太美了。可能就是在大婚前,皇帝召见,并赐赠皇家宝物的仪式上,李元昊见到了这个孩子。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就是因为他看到他亲生儿子娶这个媳妇太美了,他自己要,所以他要杀了他的儿子。事情有点复杂,还得杀掉,他现在很喜欢的野利皇后,和眼前这个发光的神物相较,她简直是一匹穿着绣袍的母骡子等等。
还有他的太太有两个叔叔,是他的大将,他的好友,终生跟他纵横沙场,把这些人也得杀了。而眼前这个将来的太子妃,我要夺取的那个女人,胯下似乎喷散出一种朦胧韵白的香气,像鼻涕虫沾进他的鼻腔,蠕爬进他的脑额叶,浓郁的香味越来越浓,在满殿朝臣大庭广众下,秘密的、持续的,从她的裙胯下,繁花簇拥的朝着他包围而来。
果然,他要了她,跟他的儿子翻脸,还没有完,这整个民族的灭绝,就是因为他的建国者,是这样的一个人。而骆以军,整本小说就充满了类似的修饰跟狂暴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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