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遗民的悲哀:人类该怎样承载记忆
2009年04月11日 11:47凤凰网专稿 】 【打印已有评论0

(主持人)梁文道:昨天呢,我们说到《西夏旅馆》,谈到骆以军的这部集大成的毕生倾力之作。那么在这本书里面呢,我们昨天介绍的时候就说,他要处理一个问题,就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承载自己的记忆?自己身为外省第二代的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那么在这里我们今天就给大家示范一下里面的一些段落,我们就会明白。

比如说,他在里面就提到这么一句,其中有一句对白,因为我们要注意这个小说的情节推动非常缓慢,甚至你不容易掌握到一个很明确的故事推进的感觉。他的小说一向时间感是很绵密的,他的人称也常常变换。但无论如何记住这个小说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叫图尼克,这个图尼克是一个常常觉得自己就是过去的西夏人后裔的这么一个人。他有时候是第一声,有时候是第三声在说一些事,比如说这里边就说到图尼克跟他一个朋友,在聊他们这些外省人在台湾的情况。他说因为缺乏想象力,所以我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支离破碎的烂世界。我们记得,但是记得的却是人家给的。

比如说有一个天才用麻将桌上的尔虞我诈糊牌、做牌,来解释当年的淮海战役,以及国民党为什么丢了大陆。然后他说,很多别的民族,比如说犹太人,他们有《圣经》,有《出埃及记》,或者印度人有《摩诃波罗多》,或者是这个伊斯兰教徒有《可兰经》,可以把他们个体的存在遭遇的所有事情,融合进一个很大的整体。

可是,我们这些人没有这种东西,我们只能一代一代断简残章传递着所发生的故事。我们一代一代的说故事的父亲们全是一片一片的鱼鳞,永远无法镶嵌组成一条鱼,他们在族的灭绝,而非个体死亡的恐怖中展开流浪之途。他是这样子来理解,他们这种经验的匮乏。

然后呢,他这里面又提到,他说到,就是他个人的记忆,有时候他这个第一声里面他又会提到,他的记忆像什么?就是如果我们的记忆记住的是听回来的故事。就像我小时候,我在台湾很强这种感觉,就是从小受所谓的中国文化教育,甚至我觉得现在的大陆,我们这些年轻人也不都是这样子嘛。我们读到的书,有时候人家劝我们读《论语》,我们在这些古籍里面读到的东西,有哪一样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相干的呢?我们今天走到街上面看到这个中国,会比跟我们想象中的那个美好的,文化的古籍里的中国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在这边就说到这么一个人的记忆的问题。他觉得他的记忆,像一个附满烂叶的淤塞沼泽,里头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浮游生物,进行着朝生暮死的繁殖和死灭,一代替换着一代。如果他这个人的本身是由这些在时间流中,浮起又陨逝的浮游聚落组成,那么期间代谢抽替之快,现在的这个他和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早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新体了。

然后呢,我们又在把这个个体的记忆,放大到整个旅馆来看。如果我们说这本小说里面的旅馆,其实是一个承载记忆的空间,像个大脑这样的意向的话。这里面有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是这个旅馆里面的老鸨,年轻的时候在那里当妓女,当然是招待过无数的恩客。所以她记得每一个在这里的客人,住过在那里的人,那些辉煌的人,那些落魄的人,那些发达的人,那些逃难的人,记着他们说的故事。比如说她这么讲,她见过、听过太多这个旅馆全盛时期净住,然后搬走的那些鬼魂幽灵的幻异故事了,她变成了这座旅馆的回忆。所以她说起故事来,像是失去了房客离开房间,便是永远离开的真实的时空认知。后来住进来的故事,无法把原先占据房间的故事赶走,永远不会有让它有空出来的旧空间,这也是这间旅店像风潮一般持续增值长大的原因。它被它吞食的故事,撑着涨着。

这也就是《西夏旅馆》这本书的结构,非常的饱胀,非常的饱和,密度非常非常的高。你很难就是用很简单的方法掌握它的梗概,因为它太过繁复了。比如说像这本书呢,它在最后一部分,叫做“图尼克造字”,就写的非常有趣。在这里呢,骆以军用了很多的那些我们昨天说过,现在还不容易完全解的明白的西夏字,一个西夏字它底下就是写一段故事,仿佛是要解读这些西夏字它真实的意义是什么?但其实那个意义也是非常的可疑的,都是他虚构去讲这些西夏字的意思,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要注意西夏字是怎么来?这个西夏字是西夏王朝的建国者李元昊突发奇想命令丞相发明的。

他在这里说到,说当年李元昊首创的蕃学院里面,那个叫蕃学院,见过一个陷于造字苦思困境的老学者。这个老学者他说世界那么大,我听皇上造出来的字,根本覆盖不住那每天滋生冒出的新事物。比如说呢,比如说就以新发明的杀人方式来说吧,就以遥远的海边那些我们不曾见过名目繁多的鱼类来说吧,就以男人的嫉妒,女人的嫉妒,老人的嫉妒,帝王的嫉妒,对才华高于己者之嫉妒,对交际美貌者之嫉妒,对财富之嫉妒,对青春之嫉妒,这些不同的字,汉字里面都没有,我该如何从虚空里面乱捞乱抓来发明呢?

那么这么写已经就是在谈我们怎么样去命名这个事件?这是他一直整个小说面临的困境。这个事件我怎么命名它?我怎么处理它?我怎么把这个经验给它一个意义,怎么去为他们造字。然后呢,他就说到,这些问题之所以一直困扰,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这些在台湾被人骂成是外省人的人,这是他们是一群的可怜鬼。这是一个新人类巨大工程中那些故障品,怪物或作为比对基因学的抗原在试验后的抛弃收容所,被称为他们的,我们威胁了,成为我们的他们的自我制造工程。

也就是说,他现在在台湾最近几年很多人在谈本土意识,什么新台湾人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觉得自己是一些废弃的实验品。他是弄混了这个纯正血统里面的干扰元素,肮脏的血液。是为什么他写这本书,总是给人一种,他特别强调杂种、混种,就是他弄不清自己是谁。但是我们要记住,他讲的这些台湾外省人的悲哀,我们不要把它过分夸大,以为台湾外省就是这样。不是,他是要借着自己独特的感受去写出,这种外省人在台湾他的经验不完整,他的下一代的故事说不全,他的记忆是片断的,甚至是虚构的。但这不只是他住在台湾外省人的问题,甚至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每一代的王朝遗民,每一代人都共同面对的问题。在某一个意义上,中国人都是一群被遗落掉的人,我们的历史都是断裂的。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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