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虽然电影是可以帮助我们探索很多未知的感观世界,一个你以前从来没听过的奇闻,或者是人心里面一些很深很深的一些精神领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到电影,我总是觉得它跟怀旧有关,似乎那些影像它一定保留的都是一些旧日的时光,而我们看电影的经验总是一个特别美好的一种氛围,染上一层辉煌的颜色。
说到电影跟怀旧,我今天要跟大家介绍一本好书,这本书叫做《我和电影的二三事》,几年前香港电影评论协会出版的。香港电影出版协会是一帮香港的影评人,那么这些影评人年纪最大四六十,年纪最小二十多,相对来讲都是写的比较专业的一群人来去组成这个协会。
而这批香港电影评论人,我觉得他们在整个(华人)世界里面又占有一个优势,什么优势呢?就是在过去几十年来香港曾经是整个(华人)世界里面资讯最发达、最自由、最开放的地方。因此他们吸收各国的电影,也都比别人的有更好的基础,很多有名的大师杰作,他们都很小的时候,或者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香港电影出版协会出版的《我和电影的二三事》
但是问题是看这些大师的电影,有时候是会出现很多意外,举一个例子。像意大利有名的大导演安东尼奥尼,他的《放大》。《Blow up》这个电影啊,为什么在香港被翻译做《春光乍现》呢?这个《春光乍现》好像完全没办法表达这个电影的意思,甚至不是一个它的原来的名字的一个直译。
那么这里面影评人何思颖就讲的很好,这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就是当年《春光乍现》在1967年上映的时候,很多电影人觉得,或者是电影院的院线的老板觉得最轰动的地方在哪儿?这里面有一秒一个女性正面全裸的镜头。
那么于是就因为这一秒,把这部艺术电影改了一个带点色情意味的一个电影,希望吸引更多的人来看,果然就有无数的中老年男性观众就抢着进去看。就是为了要看那一秒的色情镜头,你打个哈欠就过去,万一你错过了那个镜头,你一定觉得很受苦。为什么呢?这部电影对大家来讲太沉闷了。那么这就是何思颖影评人当年对这部电影的印象,就是大家就想进去就是为了看那一秒。
这又让我想起来,我小时候看这个《发条橘子》,也有这个感觉。当年我们看《发条橘子》,已经是录影带的阶段,那么里面有一个很快速的一个片断是一个做爱的片断。而我们一群人拿着录影机,拼命按来按去,就希望怎么样一步一步,一格一格重播,就为了看清楚那一点点很可怜的做爱的场面。
那么这里面又有另一个我很喜欢的香港的影片叫(李卓陶),他就说到当年六七十年代的香港,看电影的情况。这个情况我记得我小时候一直到八十年代都还有,是什么东西呢?就很多电影院,有一种星期天早场。什么叫星期天早场?就是有一些电影院它平常播的就是一些主流电影,但是到了礼拜日的早上,比如说有时候是10点,通常是10点半,甚至更早。它会选一些比较冷门的较艺术电影,或者是一些旧日的一些经典电影来放。
那么对于我们这些没接触过那些电影,只在文字上看到或者听人说过,那当然很重要。于是礼拜天都得起个大早赶去那儿,就是为了像朝圣一样的去看电影。你看(李卓陶)就说了,当时就是饥渴的影痴才会在礼拜天一早爬起床看10点半,像朝圣又像补课。维斯康蒂、安东尼奥尼、(杜鲁弗)都是那时候在这些主流院线的星期日早场补看回来的。
而且他说到,当年大家有机会看到的电影比今天少的多,为什么?因为今天我们都知道有碟嘛,而且翻版碟、盗版碟到处都是。几乎是你觉得要看什么就有什么,你就觉得这些大师名作都不稀奇了,但是对以前的人来讲,情况完全不同,你就觉得你如果不看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
你看这里面,我另一个的朋友,也是一个影评人,叫(季陶)。他就说到,当年大家有一种(广告话),这是广东话。意思就是如果不看就不用再想以后还能看,在这样的心情底下,利用我们每次入戏院看电影时有生离死别的感觉,从小就不把看电影当成娱乐。比如说看《教父》、《大闹天宫》、《地狱变》、《罗马》,或有伯格曼的《第七封印》都是这个感觉,所以那个时候的影视对待电影是格外格外的认真。
然后戏院的环境也跟今天不一样,以前的电影院里面是能抽烟的,我还记得那段日子,我们在戏院里面吞云吐雾,伸手是不见五指的这个地步。当然这很讨人厌,对不对?比如说你让整个戏院变成像个纳粹毒气室似的。可是问题是,它又有一种很独特的氛围。
比如说我们看看留学法国的影评人黄爱玲,她第一次看到法国有名的儿童电影《红气球》的时候的场面,是在巴黎的大学里面一个给学生看电影的一个电影厅里面。她说当时看,这个法国学生烟民甚多,个个都像(英语)里面的火车头,几乎把课室变成了毒气间。
然而在那样的一个环境底下,我们仍然是深深的爱着电影,甚至是爱上了电影。香港一个电影学者影评人,也是电影导演(尤静),他在这里面写一篇文章,叫“电影病”,他就把这个爱上这个字做了一个解释。他说我说爱上,不是爱,爱电影很容易,就像吃一碗拉面,吃过就算了。下次吃意大利面,再下一次吃干炒牛河都能爱。但是爱而且是上了,就比较难脱身,即使不是一辈子的事,也是很长的首尾。
爱而且上了,便有点没法向下望,往下望,叫人头晕、心跳,叫人突然意识到上来的那段路,叫人看到自己的病,跟没爱上的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他就讲,我爱而且上了电影二十多年。我们爱而且上了电影,其实不止是这个电影的片断本身,而且很珍重那种戏院的感觉,跟今天看电视完全不一样。
尤静就说到,当年看电影是你觉得是有一种勇气的爆发,因为你能够看到那么多大师名作。一些很有颠覆性的电影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些人这么勇敢,连这样的东西都拍出来了,做观众又怎么能害怕呢?
那么什么叫做观众怎么能害怕?做观众难道还要怕吗?要的。我们想想看,在戏院里面的那个感觉,你如果遇到一些场面你想哭,你旁边都坐着人,你就这么哭了出来,你把你人性最脆弱的那个部分,公开在别人面前。虽然大家不会太留意你,但是你心里面仍然有旁人存在的这种压力,对不对?
我们每一个人在看电影的时候,都等于在交心,我们被动,我们没有办法用摇控器把它按停,这时候我们完全放弃了自主权,把自己交给了电影,这难道不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吗?这难道不是很像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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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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