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今天当我有时候在电视新闻上面看到有一些地方的工厂，有工人要罢工、要示威。结果呢，警察或者有关部门派人出来驱散他们，甚至用暴力去驱散他们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的感慨。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有段时期看了很多的革命小说，在革命小说里面，我们知道什么样的军警会去驱散工人的罢工呢？那当然是帝国主义，是资本家走狗，他们这个体制下面的军警，才会干出这样的事。而这些工人总是无产阶级的代表，对不对？

我今天要给大家介绍一本非常特别的书，这本书在今天读起来会有不同的韵味，而这本书在日本已经非常非常的红了，这本书叫《蟹工船》。我手上这个版本是个老版本了，最近，这本书很快就要出新本了。

《蟹工船》几十年前的悲吟却引起现代日本人的热切关注

为什么这么一本几十年前的书，现在要重新再出版呢？我先介绍一下这个作者，小林多喜二。小林多喜二是什么人呢？是日本，我根据当年五几年这个旧版本的介绍说，是日本最杰出的革命作家。在短促的10多年创作过程和实际斗争中，写出不少辉煌的作品。那么他是一个日共，当年日本共产党的成员，那么后来被日本逮捕，后来被虐待致死。在监狱里面的时候，连鲁迅，我们中国这批有革命感情的作家，都非常愤怒，联名写出抗议，要为他复仇雪恨。

那么为什么今天讲这本书，为什么这本书今天在日本很红了，讲一个段子给大家听。据说日共总书记前阵子表明，他说他发现从去年开始到现在，每一个月都有过千人，几千几千人报名要参加日本共产党。日本共产党本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政党，但现在人数膨胀的非常快，为什么？他的结论是，因为有很多年轻人看了这本书——《蟹工船》，受到它的呼叫要加入日共。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今天日本，人家说它是个下流社会，就是中产阶层萎缩。过去日本人相信你只要好好努力读书，往上爬，将来有一天你生活很稳定，你收入会不错。但是，现在他们发现，他们往往处在一个很悲苦的状况底下，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有很多人是做临时工的。

比如说这个公司，因为不肯负有一个长期的责任，不肯负责福利问题，所以跟所有的员工签的约都是很有弹性的。而这些员工每天挤地铁，像沙丁鱼一样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这本几十年前的老书，对他们来讲是多么的有现实感受啊。

那么这书《蟹工船》，其实是个中篇小说，那么这里面谈的是什么东西呢？其实它讲的就是在日俄战争之后20年，在1920年代的时候呢，日本北海道附近，有很多船就跑到日俄的边境的海域附近去捕蟹。捕蟹在船上面马上把这些蟹给弄了，做成罐头，做成罐头再拿回日本卖。

那么《蟹工船》所指的，就是这些船上发生的故事。那么当年日本处在帝国主义初级阶段，真的是对工人剥削的非常无情。比如说这里面就提到，他说当年日本的矿坑是怎么样，就老发生矿难。而发生矿难的时候呢？那些工人，尸体都不拿出来，就随便堆在里头。所以里面一层一层的这个矿坑的壁上面，都可以看得到有一些人体在里面。而运出来的煤矿常常加着血淋淋的大拇指和小指头，而女人和孩子见了这个东西也不会皱眉头，因为她们已经习惯了。

但是呢，连这些矿工工人上了蟹工船都说受不了，因为这种蟹工船它在大海上面，那个海浪非常非常巨大。在上面，每天艰苦的工作，然后饮食非常糟，然后天天被监工头打，更重要的是赃的一塌糊涂，屎尿满地都是。同时每天捉这个螃蟹要拆蟹，这些蟹多腥啊，上面的味道弄的满身都是，但是一个月都洗不了澡。你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场面。

我随便念一段，这里面说到有这么一个蟹工他死了。死了之后呢，因为他们就说给这个死人洗身上的时候，将衣服解开来，发出一股令人呕恶的恶心的臭味，又白又扁的可怕的虱子慌慌张张的爬出来，长着鱼鳞似的泥垢的身体，像一段倒在地上的老松树，胸口露出一条条的肋骨，自从这个死的这个蟹工，他的脚气病厉害以后，自己不能行动，大小便好似也躺在床上拉，床铺里臭的要命，衬衫裤都变成了黑色，用手一提，就像洒过硝镪水一样变成一片一片的，泥垢把肚脐眼都填的瞧不见了，肛门旁边像干土一般黏着干结的粪便，这是蟹工死了之后的尸遗体，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我们还注意到这个蟹工船里面的监视呢，就是监督蟹工的这些人非常的混蛋。他们在海上面遇到别的船只要沉没，发出求救信号几百人在上面，他居然就能见死不救。为什么呢？理由是，这船沉了之后，保险公司赔回来的保险费，让自己的公司能够赚到更多的钱，这真是无情资本家的代表。对不对？

然后呢，这上面就有人抗议，有蟹工说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于是这个监工就说了这么一段话，他说：我们这个蟹工船的活，不应该光看做公司挣钱的买卖，这是国际上一个大问题，是咱们日本帝国臣民强呢？还是俄罗斯人强呢？这是一场战争，万一，当然这绝对不会，万一咱们打败了，两条大腿间荡着暖带的日本男儿就只能够切腹。

也就是说，这些资本家动不动就把爱国拿出来讲。就认为叫这些工人你受到什么压迫，你觉得你活的很苦，你不应该抗议那么多，你也不要嫌辛苦，你的生命不重要，国家最重要。我们日本人就是要吃苦耐劳，就是得和谐，就是好好的努力工作，不要搞动乱，对不对？这样子这个国家才会强大，这个国家强大起来，才能够对抗俄罗斯人。

那么就一直用这样的一个说法来灌输他们，而这些蟹工呢，一开始在这个小说里面很有意思。他们一开始看到日本军舰的时候很向往，觉得这个军舰是来护他们航的，到后来他们在船上真的搞罢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日本海军过来，驱逐舰不是来支持你们工人，保护你们工人，不让你们受你们的监工来压迫的，而是相反，要来镇压你们的罢工。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原来日本的这些军人，是资本主义、是帝国主义的走狗。这就是当年，几十年前一本宣扬共产主义的小说所写的情节，在今天看起来真是耐人寻味。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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