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的孔子-评于丹《论语心得》
2007年09月29日 20:21  【

首先报告一下我手头这本书的来历和即将的去向:去年圣诞节,我们公司按惯例举行午餐会并交换圣诞礼物。这本书是财务经理准备的富有文化内涵的礼物,有幸被我抽中(其实我想要的是一盒HelloKitty水果糖),放在办公室,正文略为翻阅了一下,附录的《论语》原文午休时偶或恭读一小段;节后上班,某同事仰慕作者及此书大名,管我借看,我说也别借了,我再翻两天,把书送给你-“翻两天”的目的便是写这篇书评,写完,书就归别人了。

以上这段的目的在于向本文读者解释清楚:1,书不是我买的,到我手上纯粹是一个偶然事件;2,我也不准备保留此书,马上就要转送给别人。说清这两点,比下文的评论还重要。

本书封面赫然印着:“《论语》的真谛,就是告诉大家,怎么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的生活。”全书基本就这么定了调。扉页有作者手书“道不远人,让我们在圣贤的光芒下,学习成长”-是谓“于丹心语”。出于个人偏好,我不止一次引用过王朔早期小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的文字。在此,我愿再引一句,以抒发我的阅读心情:“道理能牛成那样,也就不错了。”

在孔子的理想中,“修齐治平”是四位一体的,“修齐”是手段,“治平”是目标。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一贯抱有从“礼制”出发的等级观念、精英思想。《论语》作为他的言论集,言说的对象主要是统治阶层及其后备力量-知识精英。(正如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其真正目的也在于通过提高党员修养,来促使党机器的运转更有效率,改进党员素质只是强化党的统治的手段。)《论语》这本书,正是在为上述对象提供道德理想、统治艺术、个人修养的一揽子指南。所以科举时代,很长一段时期,《论语》是“公务员考试”的必修课目。而于丹的“心得”,问题也正出在割裂了“修齐”与“治平”,完全不提《论语》中更为重要的“治平”之道,将《论语》的意义(“真谛”)降低到“修自身”(于丹“代后记”语)这个最初级的层次。

比如我们看于作《君子之道》这一章。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这句话,“闲闲书话”大牛人、我素来敬佩的老金先生曾专文讲解。(老金在线:《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关于“怀德”与“怀土”,他解读说,“安土重迁不一定是小人,飘洋过海不一定是君子。君子小人在此的标准是:是否关心德业?”关于“怀刑”与“怀惠”,他更深入剖析道:“所谓‘刑’,其实是对背离礼制规定后的惩戒,是一种强力推行和护佑礼制的法制手段。君子重纲纪,重礼制,也同时重刑罚。儒学对礼制的维护,有承认皇权合理性的一面,但这同时也是对秩序的尊重。”其所发掘与梳理的,乃为儒学在当代背景下的“‘创造性转化’的价值”;其所关注的,乃为道德、法律、秩序之间的关系。而同样是孔子这句话,于丹悟到的却是“君子和小人每天心中惦记的事情是不同的”,然后举例一个人关心自家买房分房那点事是“拘囿在这么一点点利益上”,不遵守交通规则抢红灯又是“迟早要吃大亏”、“这里面有多大的隐患大家都心知肚明”,结论是:“所以什么是小人呢?就是没有大眼界,抢占眼前小便宜的人。”怀德怀土、怀刑怀惠这样根本性的道德分野,被于丹庸俗化为一种“大眼界”的处世之方、“人际理论”(于丹语)。

这样一本书不必过多地援引、评论,敲录书中“心得”、“心语”,能少敲一句就少敲一句。只是易中天的序言(《灰色的孔子与多彩的世界》)里有一段易、于对话有点意思。易“不怀好意地问:你们美女也喜欢孔子吗?在你们这些美女的心目中,孔子是什么样的?”于答:“我不主张从性别的角度去看孔子。在我的心目中,孔子只有温度,没有色彩。”易中天认为于丹的回答“很精彩”。

时尚杂志常说,这是一个男色的时代。女人们更放肆地打量和品评男人,那些中性的、柔媚的男子广受欢迎。其实这也不奇怪,在从前,面目姣好的男旦一样容易蒙获少奶奶、大小姐们垂青。又据说,去势能改善禽、肉的口味(比如阉鸡的肉质更为鲜美)。依据同样的逻辑,圣贤和经典,经过于丹的“去势化”处理,果然也是深入浅出、广受欢迎,难怪此书风靡一时,并会通过上述交换圣诞礼物的方式,流入我的手中。

《论语》的核心或说“真谛”在于孔子的政治理想,上托“先王”、下图“仁治”,政治诉求是孔子和《论语》的雄性特征。中国也许缺乏无界限地讨论政治、提出各种政治设计和社会蓝图的公共氛围,但至少借由《论语》这样的经典来“托古喻今”并非不可能-老金在做的正是这样的工作。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于丹却不是这样。她把孔子包装成一个性别不明、身体温热(“略高于体温”,见“代后记”)的心理咨询师,他的每句话都可以从生活小故事中得到印证,他为疲于奔命的城市白领奉上一盅盅美味滋补的“心灵鸡汤”;《论语》成了“一眼温暖的活水泉”,供她“以身体之”。

这样搞也不是不可以。经典是开放的公共资源,不同的人可作不同的解读。男色时代,有人要把孔子包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中性人,自有她的技巧和方式,《论语》的价值不会受到这种包装的影响。前面提到,于书附录了《论语》原文,至不济我还能建议接手这本书的同事别忘了查看后面这几页。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作者、买这本书的财务经理和管我借这本书的同事都是女性,我不好说这是不是巧合,或其中有什么代表性。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论语·阳货》)。追星族的过份贴近常让偶像感到不适。至少在我看来,于丹对孔子,也贴得太近了,太近就不逊。

“三八节”将至,待会儿就把这本书移交出去。

   编辑: 陈雪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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