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一座城市的记录者
2009年09月27日 15:19《经济观察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7月17日,为了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被拆一事,王军在北京市政协那儿“咆哮”了一通(他是市政协的一名特邀委员)——“我说文物部门要做好本职工作,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守土有责任,做和不做是你们的事,领导接受不接受是领导的事,你别越俎代庖到这种程度”。

本月初,王军得知位于北总布胡同24号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正处于拆迁之中,到现场见到的情形是“门楼、西厢房已被拆毁,正房、倒座房尚存”,为此他一连写了四篇博客,呼吁留下这座正遭毁弃的梁林故居。

有人在他的博客留言说,都已经拆成这样了,还保它干嘛。王军的回答是,正因为拆成这样了,更需要保护。“林徽因留下了图,我们可以按图修复,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态度”。那张图纸是林徽因向费正清夫人费慰梅介绍自家生活情况时画下的,至今留存完好。

王军说,那本是一处带垂花门的精美四合院,垂花门于“文革”期间被拆,上世纪八十年代又在那儿插建了一幢小住宅楼。从1930年梁思成与林徽因搬到这儿,到七七事变后不得不举家南迁,七年中他们一次次从这个院子出发,前往各地寻找中国建筑的瑰宝,其中有“世界上最古老的敞肩桥——河北赵县的隋代赵州桥、世界上现存最高的木构建筑——山西应县的辽代佛宫寺木塔、中国现存最伟大的唐代建筑——山西五台的佛光寺”。这儿还是闻名一时的北京文人们时常出没的“太太客厅”,一墙之隔住着被称为“逐林而居”的哲学家金岳霖。

这个院子王军来过很多次。2002年他陪一位法国艺术家来参观,法国人知道梁林的故事,“一看到院子破破烂烂的,他就哭了”。他在旁边心有戚戚。他从1993年就开始为写《梁思成传》搜集资料,传记没写成,倒写出了一部《城记》。

王军说,“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中国现代文物保护事业的奠基人”,他们的故居却从未被列入任何一级文物保护单位。

北总布胡同24号院的拆迁已经叫停,“规划委已经算是不错了,还给叫停了,正在研究怎么保护,但文物部门还在袖手旁观,甚至还有文保官员试图否定这处故居的保存价值”。好脾气的王军忍不住一再怒斥文物部门多年来的不作为。

7月29日,王军收到北京市文物局的传真和邮件:梁林故居已获保留。

1991年,王军从人大新闻系毕业进入新华社工作时,他对胡同和四合院的认识尚处于不以为然的阶段。当单位司机把他拉到菊儿胡同里的新华社宿舍楼,他很不屑“这种破地方”。

“其实大学毕业之后我想做教育报道,但是新华社分配我搞城市建设。正好北京老修立交桥,我就写了很多立交桥的报道,二环路变成全立交,三环路变成全立交了,觉得这怎么怎么好,真是蛮荒唐的。”他说。

不久后他在宿舍楼下见到一个特别精美的汉白玉门墩,他大为好奇,别人告诉他说这儿以前是荣禄府,整个荣府占了菊儿胡同的一半,中间有花园,西边立着洋楼,东边则是四合院。“我们新华社把荣禄的花园给拆了,盖了两栋单元楼。”

这些来历典故让他第一次对北京的胡同有了概念。“我觉得这个城市的魅力就在于,这些人是住在那些地方的,都能找到他们的院子。所以我就去找,一下子对这个城市的感觉不一样了。”他很快找到了西城区八道湾十一号鲁迅和周作人的故居,在那儿鲁迅写下《阿Q正传》,周作人住了大半辈子。后来周家大院变成了一个大杂院。

王军说他去过的最好的四合院在孟端胡同,先前是清代镇国公载卓府。“它没有变成大杂院,大热的天一走进去就觉得凉嗖嗖的,居民晚上睡觉还要盖被子,不用空调,因为树木枝叶茂密,如同遮阳伞,太阳晒不透。到了冬天需要阳光时,树叶都落下来了。”2004年,这个院子也被拆掉了。

他耗十年之力写下《城记》,解答了 “当年北京城是怎么被拆掉的”这一大难题。“写作的过程就像破案一样,有很大的乐趣”,但快乐中又掺杂着极深的痛苦,“你又很难去超拔地来看北京的这些事情,那种心痛是很真实的,我希望自己做到一个像外星人那样来看地球上城市的状态,但对北京城很难做到”。

最近出版的《采访本上的城市》,回答的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城市化是以什么样的动力,什么样的方式来推进的”。

“我跟很多朋友说我现在已经看到我生命的尽头了,人最后就是死掉。我说在死之前还有几本书要写出来,所以我能够拒绝很多事情,我一定要把这几本书写出来。现在已经完成了两本。”王军说。

《梁思成传》是王军的心病,“今年一定动手,很多档案还没看完,一定要看完才写”。他到北京市档案馆抄了五年有关梁思成的档案。

“做这种工作,越做胆子越小,越做越自卑。档案馆里我想看的与北京城市建设相关的档案就有好几万卷,想起这个数字我就快崩溃了,我这辈子都看不过来啊。你敢说王军的工作能保持什么样的质量呢,我不会觉得《城记》多好,何况还有更多的档案你看不到。所以要老老实实做研究。”

在档案馆他得知一位法国汉学家的故事,对方研究的题目是“中国某个村落地契中的财产权状况”,“他想知道在中国古代土地私有的状况之下,为什么还会搞那么多水利灌溉工程”。王军觉得这个选题非常有价值,“它解释了公权和私权在中国古代是怎么发生关系的”,“今天的公权和私权的关系——比如拆迁这种事——有多少人去认真地研究呢?吴敬琏说要征拆迁户的资本利得税,江平说钉子户凭什么呀,就你不走。可他们为什么不说说,商业性房地产开发凭什么就能够进行强制性拆迁呢?”

他喜欢身体力行者,如杨东平。“永远不要说法律骗人,我们要把它变成真的,”对文物保护也是如此,“不要老说保护规划是骗人的,我很反感这个,我们应该一步一步把它变成真的。”

他又赶紧声明,“我觉得生活永远是第一位的,工作是第二位的,”怕别人不相信似的,“真的,我这人从小就喜欢玩,吃喝玩乐是我最喜欢的。有一次我们班同学聚会,女同学说我变了,说我在大学时又画画,又弹吉他,唱歌什么的,哪像现在,坐板凳,做学问。其实冷板凳上也有乐趣啊。”

《城记》刚写完那天,王军跟太太去喝酒庆祝,在餐厅碰到大学同学老六(张立宪)。“他说怎么样?我说写完了,太高兴了。我就把电脑打开给他炫耀了一下,他就醋意大发,接着我们又跑到酒吧去喝通宵酒,在车上老六就在后排开始发作,说你该喝的酒也喝了,该玩的也玩了,你还把书写出来了。”王军眉飞色舞地拿老同学开涮了一把。

他说他真不愿意老出来呼吁什么的,不希望成为公众人物,“我想在边上待着,提问题。”他觉得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特别好,某一天王军从快递员王军手里接过一份快递,打开后,是另一位王军写的一本书。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共有评论0条  点击查看
 
用户名 密码 注册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凤凰网保持中立。
     
作者: 刘溜   编辑: 李倩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