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华日军踏着南京人的尸体前进，刺刀随意在人的身体里进出，不堪凌辱的少女，再也找不到父母的婴儿，烧焦的尸体，一排排被砍下的头颅……从2007年初到现在，一位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一直在用一部名为《南京》的纪录片，向全世界叙说70年前发生在中国南京的那场战争灾难。

这个美国人就是美国在线(AOL)董事会副主席特德·莱昂西斯。他要通过《南京》来证明那段残酷的历史。

一张旧报纸带来的震撼

年届50的特德·莱昂西斯，身材略胖，留着络腮胡子，让人觉得和蔼可亲。作为美国在线董事会的副主席，他在国际传媒界声名赫赫。此外，他还拥有华盛顿“首都曲棍球队”和NBA奇才队等多支球队的股份。生性开朗的他，几年前在网上开了自己的个人博客，极富想象力地为自己设定了101个人生梦想——完满的家庭、多栖发展的事业以及畅快的旅游……其中，游览中国和制作一部电影，赫然在列。而拍摄纪录片《南京》，则成了他为实现梦想所做的第一个尝试。

谁能想到，莱昂西斯这次尝试的起因，只是一张过期的旧报纸。

2004年圣诞节，莱昂西斯带着家人到加勒比海岸度假。一天，他随意翻阅起宾馆里一张过期的《纽约时报》，无意中看到了美国华裔女作家张纯如自杀身亡的讣告。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粗略浏览了一下，便将报纸扔进废纸篓。但报纸没有完全掉下去，印有张纯如讣告的那一面一直露在外面。莱昂西斯回忆说：“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废纸篓里的这份报纸，我都觉得张纯如那双纯洁无邪的眼睛正在盯着我，仿佛在向我诉说什么。”于是，他把那份报纸拣起来，随手丢进了行李中。

回到纽约后，莱昂西斯找来张纯如的两本书：《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和《拉贝日记》。“看完后，我完全惊呆了，没想到在上世纪30年代还有这样惨绝人寰的兽行发生。我为自己对这段历史的无知感到羞愧。”

莱昂西斯在接受采访时坦率地说：“我也上过大学，也算受过高等教育。可老实说，我对南京大屠杀一无所知，就连对太平洋战争，也只知道珊瑚岛海战、冲绳战役和原子弹轰炸广岛、长崎，至于中国战场的情况，我真的一无所知。日本军队在中国领土上做了些什么？谁与他们抗争？八年抗战的历史到底什么样？我们真是太无知了。美国历史对太平洋战争的记述，往往只停留在美军的行动上，而几乎没有关于中国战场的英文书籍和记载。”

“(《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南京浩劫》)扉页上的那句话——‘为什么美国对这段惨绝人寰的历史知之甚少’，突然让我明白了张纯如的眼睛在告诉我什么，她一定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段历史。”当莱昂西斯得知张纯如生前的最大愿望是把南京大屠杀搬上荧幕时，他立即掏出支票本，划出了200万美元。他第一次做起了“义工”，决定无偿出资来制作一部以南京大屠杀为题材的纪录片，用历史来证明历史，以警醒全人类对南京大屠杀的记忆。

于是，2005年，《南京》开始筹拍——莱昂西斯要通过22个西方人在南京救助20多万难民的真实经历，再现1937年那段惨痛的历史。

让人脊背发凉的回忆

2007年7月3日，《南京》在北京首映。莱昂西斯告诉前来观看的观众，拍摄《南京》，对他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影片拍摄的过程中，3名来自日本的助理制片人，迫于国内右翼势力的压力，不得不中途退出。一名参加演出的日裔演员，更是收到了300多封死亡威胁的电子邮件。但这更坚定了莱昂西斯将南京大屠杀真相公诸于众的决心。他的家人也全力支持，妻子莱恩参与收集资料，儿子扎克则四处为剧组寻找历史胶片。

“我们要真实再现那段血腥的历史，拍摄前，我们派出35名特派员，辗转于中国、日本、美国、德国等地，访问了近80位大屠杀的受害者家属及幸存者。最终，我们在日本找到了很多影像资料，其中很多是当年的侵略者留下的。从筹备到完成拍摄，我们用了两年时间，其中15个月都在准备素材。”莱昂西斯说，在寻访当事人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在为数不多的健在日本老兵中，最小的也快90岁了。通过日本一些和平人士的帮助，《南京》摄制组终于联络到了250名日本老兵。最终，影片中出现了6位。在中国，参加拍摄的有22人。

莱昂西斯为了《南京》，可谓倾尽了心血。他多次与该片导演、曾获奥斯卡纪录短片奖的比尔·古登泰格和丹·斯图尔曼商量，最终决定采用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通过西方人富有激情的讲解、亲历大屠杀的幸存者的血泪史口述，以及参与大屠杀的日本人的回想，三方面穿插讲述，将观众带回到那段残酷的场景。

在中国拍摄期间，一位名叫张志强(音译)的幸存老人回忆道，南京大屠杀发生时，他只有9岁，亲眼看着母亲被日本人残忍地杀害；又亲眼看着尚不懂事的小弟弟爬过血迹，到浑身是血的母亲身上吃奶……老人一口气讲了5分多钟。“在拍摄这段场景时，突然间发现没有人翻译了。原来，旁边的两位口译早已泣不成声。”当翻译把故事转述出来时，在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莱昂西斯说，他们将这5分多钟的故事，原封不动地呈现给了观众，“一点都没有剪辑”。

在四处寻找素材的两年时间里，莱昂西斯带着摄制组，发掘了不少重要的历史资料。其中最让人感到震撼的当属大屠杀发生时，一位名叫约翰·麦基的西方人拍摄的40分钟电影胶带。虽然这部带子已严重损坏，但仍然极具震撼力。今年6月，《南京》在上海电影节上放映时，很多人都捂着眼睛不敢看这一段。莱昂西斯说，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尤其是，“麦基冒死将电影资料带回美国，当他呼吁大家救救中国难民时，所有人都沉默以对，没有人愿意站出来阻止日本人。”

“那是历史，不是小说”

今年１月23日，《南京》在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首映后引起了轰动，展映6场，场场爆满，最终获得最佳纪录片剪辑奖。4月，该片又在香港国际电影节上斩获最佳人道主义影片奖。它让西方社会第一次看到了亚洲版的“纳粹大屠杀”。一位美国观众说：“这是骇人听闻的，这是非人道的，这是严重的犯罪！我以前不知道还有这样可怕的事情，现在不仅知道了，还亲眼看到了。我们在反思，日本更应反思，这是全人类的事情。”

《南京》的热播，引起了日本右翼势力的高度紧张。不少右翼极端分子立即跳出来否认大屠杀的存在：“确实存在一场战争，成千上万的日本军人和游击队员死亡，但不存在一个有组织的屠杀和强奸市民的事件”。对此，该片导演斯图尔曼反击说：“不管是5万人还是50万人，究竟有多少人遇难已不重要了，事实告诉我们，1937年，那样的惨剧的确在南京发生了。”而莱昂西斯也在个人博客上说：“这是一段历史，不是一段小说。我们不是在制作一部反日电影，而是在制作一部反战电影。南京大屠杀并不是所有日本人犯下的错误，而是战场上那些人以及他们的政府犯的错……我们只是希望将真相公诸于众。”

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南京大屠杀的真相，莱昂西斯说：“在影院的公映结束后，我们将通过发行DVD光盘、网上下载等方式，使影片与更多的观众见面”。不过，他最大的希望是影片能在日本上映，让更多的日本人了解历史真相。莱昂西斯还透露，在收回投资成本后，他将把影片发行获得的利润，全部捐给慈善事业，建立一个基金，以帮助那些受害者和他们的后代。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编辑：夏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