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要得肝炎为哪般？《繁花》作者金宇澄回忆知青曲折经历

金宇澄：如果回到过去躲在家里绝不下乡

陈鲁豫：那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想改变过自己做过的一件什么事吗？

金宇澄：回到过去就是我上山下乡我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不下乡了。当时就是。

陈鲁豫：你当时不能装病是吗？

金宇澄：当时有很多人装病的。

陈鲁豫：你为什么不装病呢？

金宇澄：那么当时没想到，实际之后我实际是才知道有人可以装病不去。

陈鲁豫：比如说装什么病就可以不去。

金宇澄：我后来得了胃溃疡，我记得我在东北的时候我后来。

陈鲁豫：胃溃疡别人看不到你很难装。

金宇澄：我就是，不，你得了胃溃疡你就可以去检查身体，检查身体给你一个报告，你就凭这个报告我就可以不去了。

陈鲁豫：那你当时。

金宇澄：我当时被，替别人拍了六个片子，一个月。我自个就是凭这个片子我要办病退，我得了胃溃疡了完了拍片子，完了我东北有好几人说，你也帮我拍一个，完了就在上海。

陈鲁豫：就你拍了以后说是别人的。

金宇澄：拍的六个，因为过去也不像现在还有照片。

陈鲁豫：人家说这个看起来很眼熟。

金宇澄：不是，我就是去一个月去上海的医院里边那个老太太，上海老太太发现认出我来了，她说你这个月来了第六次了。你不可以再来了，那么这个老太太还算好，如果换一个人他去报告，我就变成破坏上山下乡坏分子了对吧。就造假，那可见当时的人为了要回上海，那我是非常理解他们，有很多人把自己弄残了就是要回来，那现在因为离开它久远了，有很多人又觉得轻飘飘了，或者把这些事情遗忘了，但是作为我当时人来说，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非常大的遗憾。就是说离开即使我写出这些文章来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到那边去，我觉得应该拒绝这个上山下乡才是。

陈鲁豫：但是你如果不去的话，那时候在上海待着那八年你也做不了什么，你也不能上学，你也。

金宇澄：当时就是你如果不去的话，到最后就是到那种里弄加工组，到那种里弄小厂里面去工作，那我可以。

陈鲁豫：宁可那样。

金宇澄：我宁可那样，因为有很多人就这么留下来了。

陈鲁豫：所以对你来说什么苦难就是财富，这话就是扯。

金宇澄：我不，我觉得那有的人没苦难他也能写那些不苦难的文字。

陈鲁豫：我也同意。

金宇澄：对，对吧这个。

陈鲁豫：我也同意。

金宇澄：这个没这么伟大。

陈鲁豫：你知道我听到过我认识一个人他跟我讲他当年他去哪插队我忘了，他为了回来及这是我听过最，我就觉得这人真狠，他正好有一次受伤了，他就假装醒来之后他傻了，他坚持了一年不跟任何人沟通，不根任何人讲话。即便回到上海，他妈喂他饭他都不做任何反应。然后他就从此留在上海了，我就觉得这人装了一年，我说你这太吓人了。

金宇澄：就等于我们农场里面有人为了要自己得流行肝炎，这个叫什么肝炎，黄疸性肝炎，人家跑到人家医院里面人家肝炎病人吃过的馒头，吃一口他就去咬。

陈鲁豫：太恶心了。

金宇澄：吃人家的东西结果还没得，这个没办法了，它这个隔离病房，他跑到里面去，还有一个我1969年下乡的时候，就在我车厢底下，一个女孩子掉到，这火车要开的时候，到了铁岭火车站大家下来打水。那么这个女孩子要上车的时候不小心滑到这个月台和铁路中间，立刻就压掉一条大腿，我们都在边上，把她救起来，救起来就还没昏厥。那车上就有人说了说，这个人肯定不能去下乡了，那过了一年有人传出来说这个女孩子当即就永飞机运到沈阳，然后就住院结束以后，她就变成一条腿的女孩子。结果就在南市，上海南市一个煤球店里做，也有人当时议论就在说，她好舒服，她现在不用下乡了。那你现在想想一个人少了一条腿还有人羡慕，那可见就是当时的场景，相比之下人们是做过比较的，他宁可这样，但是你现在说起来这个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对，我干嘛我要这样。

陈鲁豫：不同时代的排序可以这么差别这么大。

金宇澄：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有一些他在回忆过去的时候，都是带着那种不是理性的，不是去还原当时的，而是带有某种情绪的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或者否定当时那种苦，人们的苦难。实际那个事情，再重新落到你头上你自个都受不了。包括那种什么计划供应，什么东西都是凭票的，你这个日子你再过过看，你再试试看。

陈鲁豫：但现在至少回忆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家都是还怀着一种比较向往的心情，文学至少是欣欣向荣的。

金宇澄：八十年代是，八十年代那一段时间，但是我现在想想，因为七十年代之前，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等于说闭关锁国。到了八十年代突然开放之后，大量的西方文学进来，这是不正常的。就是说这种突然一下子给你一顿猛吃这个是不正常的。那么再经过这么多年来这重新積澱，我觉得这才是对的。当然也值得怀念，就是说能够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各种各样的这种书写方式，那时过去都不知道，过去我们都看那些很早很早的苏俄小说或者巴尔扎克这种对吧。法国新小说这一块都是在八十年代出来的。

陈鲁豫：但我现在想想我的有一点，我一点点的文学基础可能都是八十年代看小说打下来的。

金宇澄：对对，所以那个时候。

陈鲁豫：当时看什么，什么什么中篇，中篇小说什么有一个。

金宇澄：选刊是吗？

陈鲁豫：像中篇小说选刊吗？

金宇澄：对。

陈鲁豫：就是里面有很多翻译的那个小说。

金宇澄：对，那个《译林》。

陈鲁豫：那个杂志，《译林》，对，我当时看的简直就是像疯了一样的。

金宇澄：《外国文艺》，那么你那个因为长期饥饿的情况下面突然一下子给了这么丰富的一个局面。那当然你是眼花缭乱了，但是我们现在想起来这也是不正常的，等于说也是过度兴奋了。

陈鲁豫：所以我就在想，我们现在老妄自菲薄，觉得这个年代真的会不会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我们也怀着特别神往的心情在（回忆）。

金宇澄：那当然。

陈鲁豫：想念现在，过去都是。

金宇澄：那当然。

陈鲁豫：过去都是美好的。

金宇澄：过去都是有意义的，不管它是不是美好，都是有意义的事情，我有一次握刀什么地方去讲，底下有个小青年说。他说金老师，你为什么要怀旧，他说我是从来不怀旧，我说你小孩子，你不到怀旧的时候。你到了四十岁你才会有，你看那些小鸟刚刚窝里面出来都拼命往外跑，拼命往外飞，怎么可能去看自己的窝呢，不可能的事情。你一定要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再回想过去，觉得过去还是有价值。

鲁豫说

我在跟他聊天以前，我是有一些担心的，我怕他是一个无趣的人。就是写得很好但是不太会聊天，但他聊得特别好，就他不仅是在文字上会给你描述得很鲜活，他讲起来细节也是很鲜活的。就这个其实是我一下我就特别放松，因为他聊得特别好，我觉得他挺有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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