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要得肝炎为哪般？《繁花》作者金宇澄回忆知青曲折经历

三十年上海编辑 家乡语言带给他的是自如感

用熟悉的沪语将市井生活定格，创作出了雅俗同体的《繁花》，金宇澄人生前几十年所有的积累通过他的作品一一有了回报。昔年的遭遇让他不仅写尽了上海三十的蜕变，更开启了海派文学新貌。

陈鲁豫：你觉得你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在你们这一代人当中。

金宇澄：是。

陈鲁豫：因为我现在想想我那个姐姐，后来她回来，她特喜欢唱歌，当然可能唱得还没有，不够好。想考专业院团也没有考上，后来就是做一个，在工厂里面做普通的那种工作。

金宇澄：那很多很多。

陈鲁豫：所以当然碰巧你可能本身具备这个能力，但是也得是够幸运才行。

金宇澄：是的，因为我那一代人大部分都非常失败，我小说里面写的有一个女孩子特别爱打扮，七十年代初上海算是最最风流的那种女孩子打扮。后来去了安徽，不过她不是去农场，她去了工厂，她说如果我到了安徽，人家叫我穿棉裤我就从山上跳下来自杀她说。但是后来到了改革开放年代，那时候她已经在那边结了婚回来，那边工厂也倒闭了，后来我里边写她就是，就是在一个弄堂门口，头发也不梳，衣服也乱穿的。就在弄堂门口卖馄饨的，就是这种变化。

陈鲁豫：我记得小时候什么时候听到有一个词叫什么，扼住命运的咽喉，其实我就想你们这一代人是属于叫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就是你能够，你应该属于其中不叫死里逃生吧，你是真的是从那种自己挣扎出来的，算是杀出一条血路吧。

金宇澄：是。

陈鲁豫：还是因为你足够的幸运你觉得？

金宇澄：只能说是上帝对我好，上帝对我很好，就是说每个人他实际，他不知道他会走到这一步的，这种情况实际也不是我一个。有很多都是这样的，那么小说这一块是特别的变数大，有很多人他写得很好，但是后来越来越差也有，有的人开始很差，然后写到后来越来越好。每个人都那么不一样，所以《繁花》这个小说，我只不过就是有一个我自己非常明确的，就是编辑给我带来的好处，就是我特别了解创作面貌，当下的创作面貌是什么样。我在写这个《繁花》一开头的那么一大段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写法不大有人写，我可能就觉得这个是我的敏感，我做了三十年的编辑我知道，突然上帝送给我这么一个样式，我一定要依照它这个做法。因为我，作家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式很难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找到，你找到了如果你把它放弃掉，或者你没注意到，它也就溜走了。当时在网上写的时候，那么多底下的人说，求求你，你不要用这个方式写，我看得眼睛都疼了，你是不是可以分行，我都不理他。结果有一个热心的网友还把它每一句话分行，分完贴上来。

陈鲁豫：他帮你分了。

金宇澄：给我，我也不理他。

陈鲁豫：他分得对吗？

金宇澄：不是说分的对，分完之后就像剧本一样，当然看的时候舒服了，但是我觉得这个味道就不同了。就是这一块上如果换一个人的话，可能就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样，但是我为什么要坚持，我就是因为这么多年做编辑，我知道这种样式是没有的。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特别的样式，你包括小说，我们说长篇小说，一年有五前歌长篇，我根本不认为是因为内容上的缺乏，我们要追求更好的。而单单的形式上这一块，就是没人做，同质化的倾向。有很多小说你拿掉作者的名字，你都根本不知道这是谁。

陈鲁豫：那你在那时候比如你对生活那种有意无意的观察感兴趣，在那时候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一种。

金宇澄：对。

陈鲁豫：只是后来在你要写的时候，它会，它会非常自然的又流淌出来了。

金宇澄：对的，这个好像就变成你的工作了。

陈鲁豫：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你的工作，就是每次你写。

金宇澄：就是你开始写作，你觉得对它产生兴趣以后，你就觉得这是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你换一个可能他觉得这个，这是比较次要的。我也可以记住它，也有一些人他会记在本子里，他各种人的方式不同，因为这个对你来说是很重要，你比如说有的人，他说他一生中换了很多职业，他觉得很不高兴，但是尤其是经历很曲折，它对写作的人来说都是好事，确实对有一些人来说，他经历太多是没什么意思，因为他如果不写下来的话，对吧。还真的不如安安稳稳的比较好。

陈鲁豫：因为一个人气质其实是，我有时候也有点困惑，是与生俱来的呢，还是后天靠学校的教育，靠自我的教育完成的。

金宇澄：就是慢慢地这么积累的吧。

陈鲁豫：比如我们说这种文学气质、文人气质，你觉得你是一直就是样子的还是慢慢后来自己。

金宇澄：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气质。

陈鲁豫：那总是跟文，跟文沾边的嘛。

金宇澄：那是因为八十年代到现在，比如说我在《上海文学》做编辑做了将近三十年了，那么可能这个工作对人是有很大影响的。除此之外我也说不出来。

陈鲁豫：你一直，你觉得看书是很重要的对你个人来说。

金宇澄：看书，对，看书是很重要，那现在实际大家都看手机，但是我觉得看手机实际和看书有很多地方，要看你看什么内容。手机里边也有很多很严肃的内容，也有。

陈鲁豫：所以对你来说，什么苦难就是财富，这话就是扯。

金宇澄：我，不，我觉得那有的人没苦难，他也能写那些不苦难的文字。

陈鲁豫：我也同意。

金宇澄：就等于我们农场里面有人为了要自己得流行肝炎，跑到人家医院里面，人家肝炎病人吃过的馒头，吃一口他就去咬。

陈鲁豫：有几个跟上海关于上海的问题，你觉得上海话当中哪个字最能代表上海？有的人可能觉得是侬，我一想想到嗲。

金宇澄：嗲。

陈鲁豫：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哪个字最代表？

金宇澄：确实侬是能代表上海，因为你看了《繁花》你都没注意到，《繁花》里面一个侬字都没有。

陈鲁豫：对，我看到过有人总结，我看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后来别人一说我说，对有道理。

金宇澄：我是有意把它拿掉的，因为如果说这个常用字如果存在在这本书里的话，每一个页里面都会有好多，那读者就不愿意看了。所以这个侬字只要一出来，人家就不习惯，虽然懂，这个字虽然是懂得，我们都懂得。

陈鲁豫：你们怎么肯定侬一出来人家就不喜欢，也不一定。

金宇澄：你想想，我们接受普通话教育那么多年的人，你看一个小说里面经常出现侬字，你肯定会不适应，就不舒服对吧。你包括《繁花》现在有很多人看不下去，也是这个原因。它因为和我们惯常的习惯的西方小说，西式小说不一样，经常它不分行，它三四千字这么一大段，但是如果说我们看过去的《红楼梦，一百年以前的书，《红楼梦》整一章就是一段，它也不分行的，这是比较中国式的，所以我觉得要代表上海话真的就是一个侬字大概算可以代表。你这个，你说这个嗲字也可以，女孩子大概说是嗲，男人说是侬，嗲了。

陈鲁豫：比如但后来嗲，其实已经超越嗲本来的那个意思。

金宇澄：上海话不是有一个特别拗口的一个绕口令，叫嗲人背嗲包。

陈鲁豫：嗲人背嗲包。

金宇澄：嗲人戴嗲錶。

陈鲁豫：嗲人戴嗲錶。

金宇澄：你就是说快的话你肯定要咬舌头。

陈鲁豫：你说快一个。

金宇澄：我说不来，这个特。

陈鲁豫：这个我小时时候倒没听说过。

金宇澄：这个要特别口齿伶俐的人才可以说得很流利，就是说意思就是说，一个很嗲的人背一个很嗲的包，一个很嗲的人戴一个很嗲的錶。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上海话特别拗口。

陈鲁豫：还真是，还真是，那你其实你的思想的语言，思维的语言是上海话对吧？

金宇澄：对。

陈鲁豫：还是无所谓普通话跟上海话我不知道。

金宇澄：思维的语言，我们思维的语言一直就都是普通化了。

陈鲁豫：连上海人也是普通话吗？

金宇澄：当然了，上海人当然了，从五十年代到现在，强力推行的普通话，使得你面对一张白纸面对电脑，你要写文章，你就是普通话思维。那么我写《繁花》这个上海话的写法是因为我这个网站上，大家都在用上海话在断断续续在写，在写着玩。那我也试着看写写，写着玩。但是我一写就知道太困难了，因为我们根深蒂固的普通话的思维。就是要写过四五万字才能这么硬掰，掰过来，掰过来之后还会取得经验，以后就知道这个句式上海话是不能表现的。会那么那么写到十万字开始流利，很流利就觉得太方便了。那写到十五万字觉得里边对话太好写了，过去我写对话就今天写完了明天一看总是不满意。但上海话写对话就真正地能感受到这种你第一语言带来的这种就是非常的自如。我也能体会到像比如王朔，他用北京话写小说那么自如，那一般南方人得不到这么一个好处。以后的人都是用普通话思维。

陈鲁豫：对，好，有没有你看过以前看过或正在看，有哪本书你在看会觉得哇，有那种赞叹，会觉得可以这样写，还是你看过太多读过太多之后已经很少会有这样的。

金宇澄：我就是觉得像传统的笔记，但是要具体说是比较难就是中国传统的笔记，对人物的这种寥寥几笔，这种写法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好。他因为他不把你写透的，但是你就觉得意味深长，不知道他干吗。

陈鲁豫：留白是吗？

金宇澄：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陈鲁豫：你最喜欢的一道上海的美食、小吃、食物任何东西。

金宇澄：那个就是倒是有的，上海的小吃都挺好，面条、大馄饨都可以。

陈鲁豫：比如说我会想到我小时候我奶奶拿那个锅子，给我去买的那个菜包子。

金宇澄：菜包子。

陈鲁豫：我这两天还在吃菜包子。

金宇澄：素菜包。

陈鲁豫：所以你想的是馄饨和面条。

金宇澄：面条都可以。

鲁豫说

上海印记在他的身上是挺明显的，否则他也写不出这样一本书，尤其是他应该是真的是爱上海，他喜欢做一个上海人的，然后上海人他应该又是会在生活当中发现很多的细节，发现很多美，会享受生活的那种人。他又应该是个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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