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谈先生离世：我的生命里总是充满了后悔

核心提示：席慕蓉：我觉得我的生命里面总是充满了后悔，其实我在我先生走了以后才知道他对我就是绝绝对对的爱情。

凤凰卫视1月26日《鲁豫有约》，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诗人席慕蓉做客鲁豫有约，忆述她的诗情与爱情。

席慕蓉：我是觉得我的诗，好像都是预言。

解说：因为怎样的经历，她能够写出动人的情诗？

席慕蓉：我能够做到就是像你说的想写就写想画就画，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

解说：因为怎样的幸运，她得以自由地写诗作画？

席慕蓉：别人，如果别人问你有这么多段的爱情的经历吗。

陈鲁豫：恰恰没有。

席慕蓉：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解说：女作家有着怎样的事业障碍？

席慕蓉：有几位女作者她为什么停笔，是因为先生闹情绪，先生不准。

解说：女儿为何因她而感到丢脸？

席慕蓉：很丢脸，尤其是小孩，一个在大庭广众间流泪的妈妈很丢脸的。

解说：生活中的她有着怎样的顾虑？

席慕蓉：但是你知道，我在我姐姐前面是不能唱歌的，现在在我女儿前面也不能唱歌了。

解说：对丈夫她有着怎样的情感？

席慕蓉：我觉得我的生命里面总是充满了后悔，其实我在我先生走了以后才知道他对我就是绝绝对对的爱情。

解说：鲁豫有约，席慕蓉，绝对爱情，精彩马上开始。

年轻时在欧洲学习油画 独立自主

上期节目中，席慕蓉回首了自己因为1943年生逢战乱，与家人经历了从出生地重庆一路迁至香港后居台湾的童年记忆，更一吐她对祖辈生活多年，而她直至四十六岁才得以初访的内蒙古草原的思乡之情，如果说她童年的经历是颠沛流离的，那么负笈远行则是她青年时期的注脚，1964年二十一岁的席慕蓉到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进修，入油画高级班，这位以诗歌闻名的诗人本是专业的画家，而这段留学的经历也是她记忆中闪光的青春。

陈鲁豫：我总想到那种画面，我觉得还挺诗意挺酷的，就是您在欧洲留学的时候一个女孩子文文静静的，戴个眼镜，给人感觉是个文弱的一个女孩，背着很大的一个画夹，然后在，我老觉得欧洲街头应该是有点飘着细雨的，然后在那个石板路上走来走去的，我感觉那画面还挺酷的。

席慕蓉：我真的很酷的那一次就是我们的毕业展览，必须要必须要配框子，然后我到框子店去本来那个画是卷的，可以卷，我自己当然有个内框才能画，内框完了以后得再去配外框，那我这个内框要配成外框了以后，那个外框又有一点重量，然后我又得拿到。

陈鲁豫：好的外框是很重的。

席慕蓉：我没有，那个时候经济能力配的是不好的外框，比较轻一点，如果真的好的外框，我根本自己拿不懂，我所以那时候有一个细细边的一个外框，一个是比较便宜，一个是比较适合我的画面，比较简洁，那我就拿着那个中间那个横杠，内框的横杠在街上走，有风然后天气很冷，我穿着个大衣，那个风一直对我吹过来，然后那个画我这么拿着，那个画的背面是向着前面来的人，那个画的正面是在后面，因为那个是一个横杠拿着，结果很多路过的人就笑着看我，跟像扯着一个风帆一样，这么在街上走，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大家就看着笑，然后每一个人走过去以后都转身看看我后面画什么，所以我觉得年轻的好处是，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别人都会体谅你，会同情你，那样的岁月，我其实也蛮想念的。

丈夫对其包容有加 席慕蓉：这样的生活很奢侈

解说：如果说父母和师长是她少年时诗意人生的向导，那么家庭则是她写意人生的守护，席慕蓉的丈夫刘海北是和她青年时一同留学比利时的同窗，学生时代里二人一个是物理博士，一个是艺术青年，毕业回到台湾后，又双双在高校任教，相同的专业轨迹相似的人生经历，在席慕蓉眼中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丈夫不仅有着对自己写诗作画的体贴和理解，更独有一份对名妻的包容和大度，这份来自伴侣的支持让席慕蓉的性格中不仅保留了年少时常伴其左右的敏感和孤独，亦释放了她洒脱和真实的一面。

陈鲁豫：但我特别赞同您后来有一篇文章，我当时我可能当时小时候看的时候没有特别深的感触，我现在看觉得感触特别深，您说自己是个特别幸运的一个女子，想画就画，想写诗就写诗，有深爱你的人支持你。

席慕蓉：对。

陈鲁豫：然后，这对于一个女人，我记得那个词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

席慕蓉：对。

陈鲁豫：大概原话。

席慕蓉：是。

陈鲁豫：大概是这样的。

席慕蓉：对，完全。

陈鲁豫：我小时候不太觉得，我说这个有什么，或者说没有想过，但如今我一想，这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席慕蓉：对，对。

陈鲁豫：还能够因为这个还能够生活。

席慕蓉：对，因为我本身跟我先生两个人高高兴兴，我最记得就是我先生博士还剩一年，但是我已经学位也拿到了，什么也结束了，然后而且也怀孕了，想我要回家了，怀孕了，然后我们到区公所去办，我先生的博士后来还等了一年他太回来，那我已经怀孕了，区公所的人说你已经都过了六年了，你可以拿一个七年的居留证，以后就可以慢慢再过几年就可以申请就是变成比利时了，欢迎你变成比利时的国民了，他说你现在要不要再申请一个居留证留下来，我很高兴我说我不用我不用，我要回家了，我谢谢你，可是我要回家了，那个感觉就是觉得能够回家，然后后来我的先生也回来了，所以我们是觉得两个人同时教书，他在大学里教物理跟光学，他是物理学的博士，那我在大学里师范学院里面教油画跟素描，所以对我们两个人来讲，这就是我们要的，我们出去读完书我们回来教书，所以那个日子对我们来说两个人是平等的，平等就是说我先生在跟我做朋友的时候就知道我是那个画画的人，而且当然我想不能说这样就可以平等，而是他确实是一个心胸非常开阔的人，所以他会支持我的在家里画，那么他起得比我早，所以小孩上学是他起来管的，因为我晚上睡得晚，所以我起来晚，所以有朋友在冰箱上看到我留的字条，他说你这叫什么妈妈，我留了字条说宝贝，那时候我女儿已经读小学了，我说宝贝明天可不可以叫妈妈早起，妈妈有事，我的朋友看到说只有孩子会说妈妈明天叫我早起我有事，所以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就是我是被我确实是幸运，就是说我跟我的先生是平等的，但是你知道在这个社会上，一个男人愿意平等地待你，而且极力地鼓励你让你做你的工作，帮你做本来是应该你做的事情，他帮你做，我知道有好几位女作家，当她在开始写作，把她的心事写出来的时候，他的先生说不准，有几位女作者她为什么停笔，是因为先生闹情绪，先生不准，而我的，我写什么尤其是晚上，有时候我在一边写诗一边流泪，我的先生打开门说你又不睡了，我先睡了，就这么就他就去睡，然后他是一个很开阔很开朗，而且很有自信的，所以我必须要说我能够做到就是像你说的想写就写想画就画，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

那孩子们从小看到父亲对我的这种忍让，那孩子也原谅我，所以他们自己早起，自己想办法跟爸爸过这个日子，所以我想我是幸运的，我就是那个幸运的。

陈鲁豫：其实不是忍让这个词，就是他给你空间，让你在那空间里面自己去流眼泪，关键还有一点特别重要，他看到你流泪，他很自然地把门关上。

席慕蓉：对。

陈鲁豫：你去流你的泪，一般的男人他也会让你流，但他会说你为什么哭。

席慕蓉：对。

陈鲁豫：他是内心会有一些小小各种各样的情绪。

席慕蓉：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先生的姐姐也是一位画家，对，我先生的姐姐刘河北女士，现在也是一个很有名的。

陈鲁豫：他们家名字好有趣，海北、河北，还会不会有湖北？

席慕蓉：这是因为在抗战的时候这两位我的公公和婆婆是爱国爱得不得了，所以他们在北京大学教书的时候生的长女刘河北。

陈鲁豫：刘河北。

席慕蓉：然后次女是他们在东北大学教书的时候，因为我公公是刘河先生，他是中国的第一本土壤学的著作者，那我的婆婆是何静安女士，那个安静的静，何静安女士教授，她是写中国的老人学营养学的教授，她也是留学生，所以在那个年代的两位都是留学生，那么这两位，我想他们平常也是对孩子也是有这样的一种对待吧，所以我觉得我现在说好像都在说后话，可是还是幸运，大概就是只能这么说了。

席慕蓉给女儿读童书 当场在书店流泪

席慕蓉：在大庭广众间流泪的妈妈，很丢脸的，但是你知道我在我姐姐前面是不能唱歌的，现在在我女儿前面也不能唱歌了。我觉得我的生命里面总是充满了后悔，其实我在我先生走了以后才知道他对我就是绝绝对对的爱情。

解说：鲁豫有约，席慕蓉绝对爱情，精彩稍后继续。

刘海北给予席慕蓉的爱情，不仅是理解与照顾，在他的心里他也很以夫人为傲。

刘海北（席慕蓉丈夫）：主要的困扰就是电话太多了，家人常常来电话，来电话大半有的时候是我第一个接，第一个接，结果完了就说是找太太不是找我，就使得我常常忙得要跑去接电话，偶尔发生的事情就是人家把我叫席先生，这个事情不常发生，可是发生过，一发生这个事情的话，多多少少让我感觉到有一点尴尬。

解说：而在他的熏陶下，席慕蓉的女儿和儿子对母亲身上的诗意和寻乡的执拗也有了特别的理解和呵护。

陈鲁豫：那在您自己家里面，先生、孩子他们后来发现就您对家乡有越来越深厚的这种兴趣，开始去学去研究去了解，他们怎么看待您对家乡这种开始产生浓厚的兴趣，要去追寻要去了解。

席慕蓉：我的孩子们从小我们家里，我先生是山西人，山西以前是叫做徐沟县的，现在好像是改了叫清徐，两个合起来，所以我先生是山西徐沟或者是清徐县的人，那么所以我们家里的籍贯就是三个山西人一个蒙古人，但是我的小孩从小就看到那个妈妈没事就是，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我也写过就是他们小时候我们带他去书店的童书部，叫他们选书，他们两个在选书的时候我找一本书下来是给儿童读的古典诗词，然后有唐朝的韦应物的《胡马》，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咆沙咆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结果我从来没有读过这首，这们阙词我没读过，那个眼泪就自己掉下来了，结果我的女儿说这个妈妈，来了，因为这妈妈平常听录音带有时候也会哭，或者干什么也会哭，他们对我的乡愁已经是忍受的阶段，怎么可以到童书部去一个妈妈哭成这个样子，我女儿很生气说回家了。

陈鲁豫：小孩觉得很丢脸那个时候还是。

席慕蓉：很丢脸嘛，尤其小孩一个在大庭广众间流泪的妈妈很丢脸，我跟他们意思说我看的是这本，那我儿子把它放，我女儿把书放回去，我们回家，我儿子把那个书拿出来，说那我们今天就买这一本，我的儿子跟我有一点像，但是我女儿不是不好，就是女儿实在觉得我太丢脸了，回家之后我女儿就跟爸爸告状，妈妈太过分了，在家里哭还行，跑到外面去，儿童书部，人家都不知道我们在干吗，可是呢我想这个基因这个东西，所以有人问我说怎么样培养孩子对故乡的感情，我说你用不着你来培养，那个基因在他们身上，我后来女儿到美国去学音乐，在音乐学院里面晚上有请图瓦的合唱团来唱，结果他们的半夜是我们的中午吧，对，反正十二个钟头，我女儿从音乐会回来以后打电话给我，说妈妈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哭了，她说我今天听音乐会，那个图瓦的，她说他们他们唱的歌都是你有时候带回来听的那些蒙古歌，她说我的同学都说很好听，可是我就眼泪就自己一直流，一直流流下来，然后她说我觉得那个里面有一个东西是好像是好听，可是还有一个孤独和寂寞是只有我才了解的，在她二十多岁以后，去读书了，然后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哭了，她说眼泪就不听话地流，然后我女儿说妈妈带我去蒙古，她问了那个时候是五月份，我接到她的电话，然后到了8月份是2005年我记得很清楚2005年，我们两个人就去了贝加尔湖那一带，我们两个人去玩了很快乐的，女儿跟我走了那么一趟，然后以后对我的乡愁她绝对没有任何敌意了。

那我的儿子也是，我儿子也是到了高中就开始喜欢读一些历史，所以后来我的父亲过世了，1998年，我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服兵役了，然后听到我跟他说，我儿子哭得不得了，因为我儿子从小好爱外祖父，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带他到德国去跟外祖父什么，就是从小就很崇拜他的外祖父，然后听到就说为什么爷爷不等我，我再差一个月我就服完兵役可以去看他就，反正我都没有想到在电话上哭得那么厉害，结果后来他就回来，跟他的父亲商量，然后再告诉我听，他说妈妈我想把我的籍贯变成蒙古籍，因为我们台湾那个时候有一个法律是说一般以前都是“民法”是一定要跟父亲，后来改了，改了说孩子也可以跟母亲的籍贯，那么我的儿子跟我说，我征得了爸爸的同意，我要把我的籍贯改成蒙古，所有身上的那个基因什么时候出来我们不用担心，他自己会出来。

陈鲁豫：那您先生有没有跟您去内蒙看过？

席慕蓉：跟我去新疆内蒙古1992年，1992年跟我，他其实在1991年跟同事去过新疆玩，那就是观光客的路线，那1992年新疆的那位很有名的我们的精神领袖也是一位通晓四种语言的作家巴岱先生，巴岱先生邀请我们去，那么跟着一个新疆卫拉特的学术会议，那么让我们去，那我先生也想去，他说我知道新疆好玩，我跟你走一趟，结果我们去的新疆跟他去的新疆可是完全不一样，我们的新疆是深入的，然后也有点辛苦的，但是实在是美到不行的。

陈鲁豫：那更有意思。

席慕蓉：对呀，但是他就好笑嘛，他说跟他去年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新疆。

陈鲁豫：那多有趣，一般就只是游客才能看到。

席慕蓉：对，对。

陈鲁豫：这是只有当地人才能够看到。

席慕蓉：是啊。

陈鲁豫：更加不同的风景跟感受。

席慕蓉：所以他回去以后有些事情，我听到他跟他的同事讲说这个东西我知道，那个东西我知道，我觉得他好像以自己去过深入的我们西蒙古卫拉特蒙古的部落，在我们整个新疆的地区的那些种种的他所知道的，或者知识或者经验，所以他在他同事里面有时候我听到他在说的时候我想他可能也很高兴吧，所以我也觉得蛮得意的，就是他能够知道自己的妻子对一个家乡的土地的热爱，然后他也以此向同事就是夸耀他所有的关于他的观感跟我的观感跟同事分享的时候那个语气我听得出来，就是他有一点觉得自豪的感觉。

陈鲁豫：自豪，得意。

席慕蓉：对。

陈鲁豫：我总觉得女诗人女作家女画家女艺术家身上多少应该都有一些那种属于痛苦的疯狂的那种东西，她身上是没有的，可她又是一个，在我看来是一个好的诗人，我从小就会认为我会很固执地主观地认为她过着特别幸福的生活，那现在看来我当时那种主观的那种判断其实是对的，她有特别平常的很平静的很平凡的幸福的生活，如今看来拥有这样的生活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所以她很幸运。

《鲁豫有约》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陈鲁豫【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二至周五 10：35-11：30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五 14：00-14：55

         周三至周六 01：55-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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