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痖弦:没有什么比一个失败的人生更像一首诗的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悠闲地遛狗、安静地读报,他是台湾著名诗人痖弦,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华语诗坛的领军人物。读痖弦的诗视觉中有画,听觉中有歌,头脑中有不尽的想像,而听痖弦的故事体会到的则全是一个“情&

核心提示:悠闲地遛狗、安静地读报,他是台湾著名诗人痖弦,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华语诗坛的领军人物。读痖弦的诗视觉中有画,听觉中有歌,头脑中有不尽的想像,而听痖弦的故事体会到的则全是一个“情”字,这其中有1949年暂别成永别的亲情,之后数十年两情相悦的爱情,还有“一日诗人一世诗人”的激情和热情,带给我们数不尽的人生感悟。

凤凰卫视2月21日《名人面对面》,以下为文字实录:

痖弦:如歌的行板。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欧战,雨,加农炮,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散步之必要,溜狗之必要,薄荷茶之必要,每晚7点钟自证券交易所彼端草一般飘起来的谣言之必要,旋转玻璃门之必要,盘尼西林之必要,暗杀之必要,晚报之必要,穿法兰绒长裤之必要。马票之必要,姑母遗产继承之必要,阳台、海、微笑之必要,懒洋洋之必要。

许戈辉:创作和朗诵这首诗的也是画面里面悠闲地遛狗和读报的老人,他正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华语诗坛的领军人物,台湾著名诗人痖弦,读痖弦的诗视觉中有画,听觉中有歌,头脑中有不尽的想像,而听痖弦的故事体会到的则全是一个“情”字,这其中有1949年暂别成永别的亲情,之后数十年两情相悦的爱情,还有“一日诗人一世诗人”的激情和热情,带给我们数不尽的人生感悟。

痖弦:我是在白河平原,南阳大平原,你到我家乡你才知道什么叫遥远,没有山,完全没有山,有时候初雨天晴,空气比较好,小孩就搬小板凳儿说看山啊,看山啊,看着遥远的地方一抹蓝色就算山了。我爸爸是南阳县立简易师范毕业,毕业以后就到民众教育馆,他那个时候除了管图书,他还重视儿童的教育,他把很多儿童书放在牛车上面,他就把它改成车上图书馆。成员是三个,一个就是我爸爸,管理员,一个就是赶牛车的那个人,河南叫掌鞭的,那我就是义工,我负责打锣,我们到乡下去一看,这个乡村还不错,就让车子停下来,我就开始敲锣,当当当敲锣,小孩以为是卖糖人儿的来了怎么回事,一看哎,不是,拉一车的画画书,小孩说哎呀,画画书来了,小孩在看书的时候我也看书,我们有时候在那个大槐树下面知了在叫着,我们就在那知了声中读书,那个时候对我文学的这种爱好等于打了个底一样。

1948年,那么我们河南军事方面已经是非常吃紧了,国军就准备撤退,那个时候大家是说还是受抗战的影响,战争来的时候就组织很多联合中学,到战争还没有波及的地方去开始复课,所以叫做联中,我们就背着自己的棉被、背包,妈妈就把那个袁大头就缝在衣服里边了,跟着同学一起走,老师也跟着到南方去,叫做豫衡联中,早晨我妈送我的时候,她给我做了一个油饼我还凶她,你干什么就这样子,就在这种心情下就走了,也没回头就走了,然后一辈子没再见到,所以孩子不懂得离别的滋味,越到了中年到晚年,想到这个事情真是非常后悔,那年我17岁。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吹着那串红玉米。它就在屋檐下,挂着,好像整个北方,整个北方的忧郁,都挂在那儿。犹似一些逃学的下午,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表姐的驴儿就拴在桑树下面,犹似唢呐吹起道士们喃喃着,祖父的亡灵到京城去还没有回来,犹似叫哥哥的葫芦儿藏在棉袍里一点点凄凉,一点点温暖,以及铜环滚过岗子遥见外婆家的荞麦田,便哭了。

到了南方以后,慢慢地战争又往南走,那时候有一个人,看过一个叫《太平洋杂志》,他说《太平洋杂志》里边有一篇文章说,有一个地方叫台湾,台湾是东方的瑞士,非常的好,非常好的地方,说是那个地方到了冬天还可以吃到西瓜,那个地方的甘蔗长得特别好,像碗口那么粗的甘蔗,吃糖不要钱,那时候其实也到了半饥饿状态,学校已经,教育部的粮食已经供应不了了,那我们就开始从军了,我们从军的时候孙立人的部队招生,他招这个兵啊,哪里的兵他请他部队里的,哪里的机关的人去招,我们乡下人一听到是老乡,就觉得老乡不会坑我们吧,老乡不会害人的,那个老乡讲,哎呀,没关系,报名不报名没有关系了,吃饭了,吃饭了,就煮了一锅肉给我们吃,我们有大半年没吃到肉了,这一锅肉一吃,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好意思吧,就报了名,一个礼拜以后就到广州,到广州坐船,最后一班船,叫做“惠民轮”我还记得,就到了台湾。

等到我42年以后,再回到家乡去的时候,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四娘告诉我说,你妈妈是想你想死的,我妈妈告诉她,我娃回来的时候你告诉他,我是想他想死的,她病重的时候这么讲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残忍的事情,没有这么长的离别,没有这么残忍的绝对的隔绝,连书信都不通的。

许戈辉:对痖弦的采访是在他加拿大的家里进行的,我问他,既然如此思念故乡,为什么退休之后会选择移居加拿大?这样离家乡不是越来越远了吗?回答这个问题,他提到了张桥桥这个名字。

痖弦:这个就像一个繁体字的桥梁的桥,我这个房子我为了巴结我太太,用她的名字做这个房子的名字,桥园,惠而不费嘛,是不是,她说肉麻,叫做桥园。因为我太太只有半个肺,我太太半个肺,另外半个肺也坏了也差不多一半,换句话说她只有常人四分之一的肺,所以她一天到晚就戴着那个氧气,这里空气好,森林也多,我就选这个地方给她养病,养病,她喜欢这个地方。我最早时候在医院认识她,她看了一本诗选,诗选上有照片,她一看,我就是诗选上那个照片上的人,所以她就跟我说话,她是个病人,她十九岁就开始生病,一辈子生病,从来没有好过,她写的信的字都非常小,昨天下午你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发觉你瘦了很多,今天老想着不能释怀,告诉我,你是怎么了?我心里不舒服,希望只是天热了,吃不多的关系,不要为你的诗生命发愁,我知你常常被它烦苦着,也想分摊你分摊的,但是无所不能,除了鼓励,但这又可加深你的焦虑,变成恶性的循环,只要生命存在,什么都失去了,还有时间在我们手中,这张浅蓝的信纸是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连同胖点再胖点回赠给你,结果来来往往都是你的,那时候我的老师王梦鸥先生,他说跟病弱的女子结婚,负担是很重的,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无可选择了,因为我们两个已经有了海誓的山盟,我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一开始就认为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女孩子,是我喜欢的,我愿意跟她永远在一起。

她有时候说的话简直就是文学一样,晚上我们说话声音大,她说你怎么这么大声?我们要尊敬夜晚,她讲夜晚就要安静,我说你说什么我要记下来,她说这有什么好记的,她有这个能力,她没有写,因为写作要很好的体力,她没有写作,我觉得非常可惜,虽然是那么病弱的身体,常常带着氧气做菜,给我们做最好吃的,戴着氧气做一桌菜,请朋友吃,人人都称赞,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是一个很高尚的人,我跟她在一起不虚此生。家里有漂亮的箱子我都没有再换了,就还放在这个里面,从它的外观到里面全是,全是从前的东西这样。

在过去岁月的额上,在疲倦的语字间,整整一生是多么长啊,在一只歌的击打下,在悔恨里,任谁也不说那样的话,那样的话,那样的呢?遂心乱了,遂失落了,远远地远远远远地。

我的高小念书的地方就是现在陆营镇那所学校还在,我就开始写第一首我所谓的诗,所以写作文课的时候老师出个题目叫作《冬日》,我就写了一首诗,狂风呼呼,砭肌刺骨;一切凋零,草木干枯。人家写一个多小时还没写完,我这十分钟就交卷了,老师在我的作文本上批了个话说,写诗是偷懒的表现,以后我再也不敢写诗了,一直到台湾才开始写诗。

诗有时比生活美好,有时比生活更为不幸,在我大半的情形属于后者,而诗人的全部工作似乎就在于收集不幸的努力上。当自己真实地感觉自己的不幸,仅仅地握着自己的不幸,于是便得到了存在,存在竟也成为一种喜悦。

许戈辉:1951年,痖弦开始在军旅生活之余创作诗歌,1954年,他被派往左营军中广播电台工作,在这里,他结识了一生志同道合的好友洛夫和张默,三人一道创办了叱吒台湾文坛60年的诗刊《创世纪》。

痖弦:比如说我们《创世纪》办了六十年,没有一篇政治性的文章,没有一首政治的诗,所谓政治抒情诗一首也没有,纯粹是纯文学,那么其实想起来这帮助了台湾的文学形象,也帮助台湾的文学建设,我们一首诗不是说在诗里面一定说政府伟大,领袖伟大,那才是好诗,诗本身好了,说的是春花秋月也没有关系,本身好了就是对国家好嘛,所以反而是对的,自由文学是文学最重要的一个品质,如果是你拿文学来做政治利用,最后伤了政治也伤了文学,两败俱伤。

解说:1966年之后痖弦封笔不再写诗,因此很多人问他同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在创作的巅峰时期戛然而止?他常常调侃说,说不写就不写,写不出来就不写,然而后来,他在给自己的诗集作序的时候,曾经写下这样的一段话,我常喜欢说一句话,“一日诗人,一世诗人”,喜欢诗并创作过诗的人对于诗是永远不会忘情的,人生朝露,艺术千秋,世界上唯一能对抗时间的对我说来大概只有诗了。

痖弦:我是觉得文学的尊严可以安慰我们痛苦的灵魂,有人说现在的新诗乱七八糟,五胡乱华,我觉得也没那么悲观,真正一个繁荣的时代是有表面上看起来乱,而实际上乱中还是可以找出序,乱中有序,好样的不少,乱写的人也有,你像唐朝,唐朝从天子到庶人都写诗啊,皇帝也写啊,一般的人也写呀,那坏诗一定有,好诗固然不少,坏诗一定一大堆,可是不劳大家烦心,时间老人就把好的东西留下来,坏的东西慢慢被大家淡忘了,没人刊印了,没人再谈了,就是没有了,好的东西一直谈,一直在重印,那就是它是有它的永恒性,我想文学的这种淘汰,这种有优劣之间的这个运作,也是很自然的。

这是我为老朋友高信疆设计的象棋,因为我这个棋是叫酒棋,每一个棋子就是个酒杯,酒杯里边放的是高粱,然后下棋的时候我把你的象棋子儿,那个子儿吃掉的时候,你必须把你被吃掉的子儿里的酒喝掉,就一直进攻,把对方撂倒为止,就是这么个游戏。

许戈辉:1977年痖弦出任《联合副刊》的主编,当时在台湾有两大报纸,《中国时报》和《联合报》,痖弦出任的是《联合报》副刊的主编,而他刚刚提到的高信疆则是《中国时报》副刊的主编,这两家报纸竞争激烈,而两家报纸副刊的主编就更是要一决高下,于是乎宴请美国来台学者的晚宴常常被两个人吃出,排兵布阵的味道来。

痖弦:吃饭的时候假装是没事人一样地在那里吃饭,但是都看着对方的表情,看他几点钟离开,如果离开得早,他现在可能换版还来得及,可能那个时候战争的胶着点在什么地方你都要清楚。只要有一个人离开了,另外一个人就非常地不安,他现在离开了几点钟,这小子,我看他不怀好意,就回去换版,换,马上就换。

我真希望这个棋的对方是高信疆坐在那儿跟我下,这一盘棋就像一个副刊一样,我们还在竞争中,还谈笑用兵。

画中音: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痖弦:将个军,出车,将,我今天真想输,把酒都给喝了算了,且进杯中物,能消我心中之悲郁。

许戈辉:在《联合副刊》的岁月里,痖弦为台湾文坛培养出大量的新生力量,像我们所熟知的席慕容、蒋勋,都曾经得到过痖弦的指导和鼓励,此外《联合副刊》在痖弦的指导下,还开始系列地报道诺贝尔文学奖。

记者:很多讲到联副马上就会想到那个诺贝尔奖。

痖弦:诺贝尔最早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我就觉得诺贝尔像文学奖这样大的奖,一个报纸副刊应该像报道体育新闻那样热烈地来反映,像这样的想法只有一个人可以完成,可以胜任,就是郑树森。

郑树森(文学评论家):他说我们俩个是最佳拍档,痖弦先生总觉得他说这是个报纸,我们不能只静态地去报道,把作品呈现,把背景呈现,把传记呈现,把一些评论家的意见翻出来,我们应该最好邀请到他本人来说几句话。

赵为民(前联合副刊编辑):跟诺贝尔得奖主联络的时候,他郑先生总能够透过各种不同的管道和关系,好像如入无人之境,一通电话直接联络到他本人,做直接的采访。

郑树森:尤其是他很强调一点,要讲讲对中国文学有什么认识,他说你记得要问人家,他有没有看过我们什么中文的文学。

痖弦:晚年的心情非常地复杂,有一次我对我女儿说,爸爸一生的文学和人生都失败了,我女儿怎么说,我女儿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失败的人生更像一首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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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晓慧 PV027]

责任编辑:刘晓慧 PV027

标签:痖弦 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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