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羞耻与内疚

记得韩亚航空波音777客机在旧金山发生致命事故后，朴槿惠以国家元首之尊向中美两国人民致歉。对此，很多西方人不甚理解，原因是，事故责任方是一家公司而非政府，国家元首无必要将此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在韩国人看来，韩亚航空不只是一家公司，而更是国家的一部分。该公司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对该公司是一种羞耻，对所有韩国人更是脸上无光，因此，国家领导人出面道歉，属天经地义。上述两种情形，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相当大程度上折射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我们先看一看韩国人的思维模式。以总统身份为一件事向外国人道歉，这在韩国已经有好几次了。2007年，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校园枪击案，造成33人死亡，凶手是该校四年级的韩裔学生赵承熙。为这个惨案，韩国时任总统卢武铉连续四次向小布什总统及遇难者家属道歉，韩国总理、外交部长和其他高级官员也一再公开歉意。可是，这一系列姿态在美国政府和舆论眼中却不合情理。为什么？因为赵承熙自幼随父母移民至美国，在美国文化的熏陶中长大，其罪行与韩国无关，更与韩国政府无关。但韩国人并非如此想。他们认为凶手是大韩民族的一分子，他在美国犯罪就是给全体韩国人丢脸。所以，只有韩国政府出面道歉，他们在良心上才能得到一丝慰籍，也才能证明全体韩国人的无辜和清白。

从这个事实中，我们可以至少看出韩国人的几种心态：其一，韩国人有一种强烈的自我认同意识，凡是韩裔，无论国籍或成长背景如何，都被这个民族视为当中一员；其二，任何个人行为和企业，都往往被视为国家行为；其三，韩国人的民族自尊心极强，某个个体和企业的犯错，都被认为是集体蒙羞。

这就是儒家文明中的羞耻文化，非常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对别人的看法极度敏感。

羞耻文化的特点，在于担心在外人面前出丑，特别爱面子，家丑不可外扬。这方面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中国对举办北京奥运会所持的态度。为了要让外国人看得起自己，平常未能做到、不愿去做的事情，中国都全部做到，而且做得尽善尽美、风风光光。可见，羞耻文化也是一种正能量。可是，羞耻文化也存在着很大的缺陷。一方面，政府和个人的行为往往缺乏持恒性。因为怕被别人耻笑，所以才被迫规范自己的行为；只要能够掩人耳目，丑行不为外人所知，那就可以为所欲为。例如，那名携带中东呼吸综合症病毒的韩国男子，明知自己不能出国，却偏要连蒙带骗地混过了一关又一关，最后把病毒带到中国。只不过，事态还没有那么严重，韩国政府至今没有就自己的疾控漏洞，向中国做一个公开的道歉。

由此看来，东亚人除了要坚守羞耻文化之外，还要增加一些新东西，那就是内疚文化，或称赎罪文化。内疚文化当然也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更重视自身的反观或自省。其特点是，自己犯错被别人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须明白这是错误的，内心里会产生自责，而自责有助于端正行为。《菊与刀》的作者是这样区别羞耻文化与赎罪文化的：羞耻文化依赖外在的制约，内疚文化依赖内心对罪恶的认识。因此，包括韩国在内，东亚国家只有羞耻心还不够，应该还要有内疚感。至于部分日本人在历史问题上既无羞耻又无内疚，那需要专文论述。

杜平：凤凰卫视评论员，曾先后任职于中囯国际广播电台和新加坡联合早报。善待自己的国土，善待自己的同胞，善待自己的社会秩序，才是最真实的爱国。——杜平《关于中国的爱国主义》（稿件转自微信号“杜平视野”）